海纳染指承亲缘

老启

海纳染指承亲缘

盛夏的蝉鸣裹挟着灼人的热浪，空气仿佛被点燃般滚烫。我伫立在单位花坛边，目光瞬间被簇拥盛放的海纳花牢牢攫住。炽烈的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花瓣，那抹艳红如同凝霞的朱砂，在记忆深处轰然炸开，裹挟着黄土窑洞里的旧时光奔涌而来。

凤仙花在我老家被唤作海纳花，也有人叫它为指甲花，是旧时乡间最寻常不过的风物。儿时居住的窑洞院落，仿佛是被海纳花精心妆点的童话世界。记忆中，妈妈总会在院落菜地的田垄上，种下几株海纳花。到了夏日，粗壮的茎秆托起层层叠叠的花冠，红得热烈奔放，将艳丽的色彩尽情绽放在温馨的院落里。淡淡的芬芳萦绕四周，为古朴的窑洞院落增添了几分雅致。

暮色四合时，夕阳为窑洞镀上一层金边，海纳花的红愈发深沉，像是揉进了天边最后的晚霞。这时，姐姐总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静静地等着妈妈为她染指甲。蒜臼里，妈妈挑出最红艳的花瓣，撒上一小撮白矾，再添几粒捣碎的炭块，而后握着捣蒜的杵，一下又一下细细研磨。花瓣渐渐化作细腻的泥状，浓郁的花香混着白矾的酸涩、炭灰的质朴，交织成一种独特的气息，深深镌刻在我的记忆深处。

妈妈将花泥仔细敷在姐姐的指甲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接着用宽大的植物叶片裹住指头，再用棉线一圈圈缠绕，将这份奇妙的技艺牢牢封存。姐姐举着裹成粽子般的手指，连入睡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份美好。

而我，这个顽皮好动的男孩，也总会被那抹艳丽的红色吸引。虽极力掩饰，装作不经意地在一旁徘徊，却难掩眼底对这份神奇的向往。记得某个黄昏，我望着姐姐包裹严实的双手出了神，妈妈一眼便读懂了少年眼底的渴望，笑着朝我招手。我红着脸扭捏地走到她们身边，直到妈妈温热的手掌覆上头顶。无需言语，她便用同样的方式将我双手裹严。带着白矾清香的花泥敷上指尖，细密的棉线缠绕的不仅是手指，更是母亲无言的宠溺。

次日清晨，妈妈小心翼翼地解开棉线，拆开叶片，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原本白白的指甲，变成了鲜艳的红色，如同天边绚烂的晚霞。我们举着染好的手指，在院子里欢快地奔跑，笑声回荡在窑洞内外，惊动菜地田垄间栖息的雀群。

童年点滴回忆，在我再次见到海纳花的瞬间，如潮水般涌来。我鬼使神差地采摘了一些花瓣，小心翼翼地收好。下班回家后，看着六岁女儿稚嫩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温柔的冲动。我将花瓣洗净，像记忆中妈妈那样，加入白矾和炭末，开始捣泥。女儿静坐在我身边，眼神里满是好奇与期待。

一切准备就绪，她便乖巧地伸出手指。我轻轻地将花泥敷在她的指甲上，用叶子包好，再用棉线扎紧。她眼神中满是信任，那一刻，时光仿佛重叠，将我带回多年前妈妈为我染指甲的时刻。而此刻，与女儿一起染指甲的时光，让我感受到了生活中最纯粹的幸福。那一抹红色，不仅仅是海纳花赋予的色彩，更是父爱与亲情的深深浸润。

夜已深，女儿在我的陪伴下进入梦乡。她的嘴角不时露出微微笑意，不知在梦中遇见了怎样的美好。我静静地看着她熟睡的模样，心中满是柔软。曾经，妈妈用海纳花为我编织童年的绮梦，那抹红色里藏着绵长的母爱；如今，我又以同样的方式，在女儿的梦境里种下一颗朱砂。这指尖上的传承，染红的不仅是指甲，更是跨越时光的亲情纽带，是一代又一代温柔的接力。

翌日晨曦初露，女儿睡醒后，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手指。她先是一愣，继而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举起小手，对着阳光仔细端详，眼神中满是惊喜与喜爱。那抹粉红色的指甲，在阳光下闪耀着柔和的光芒，如同夏日窑洞院落里最娇艳的海纳花，绽放在女儿的指尖，也绽放在我的心间。

这染指甲的小小仪式，承载着亲人间的美好记忆与血脉相连的温情传承。当红色从妈妈指尖传到我手中，再到女儿指尖，那不仅是色彩的延续，更是家风的浸润、亲情的守望，让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爱，在每一次染指甲的动作中，都化作可触碰的温暖，在代际之间静静流淌。

忆往昔，妈妈在暮色里为我和姐姐染指甲，那专注神情、轻柔动作，伴着独特气息，皆成珍贵记忆。这次，我将这一美好传递给女儿。看着她指尖绽放出那一抹鲜艳红色，仿若看见我儿时的温暖与魅力在她身上延续。

或许，在多数人眼中，海纳染指不过是生活里微末小事。但于我而言，它恰似亲情的坚韧纽带，把一家人的心牢牢系在一起，使得亲情在指尖变的更浓几分，更为关键的是，这一染指技艺传承的生动脉络，让我身处现代仍能怀揣对美好事物的珍视与热爱，海纳染指所蕴含的温暖与爱意，都将永远镌刻在彼此心间。

陕西･神木：李启平

2016年8月21日 于神木（后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