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魂—— 潘玉良的艺术人生（下）

清明谷雨

　　上海美专开中国西洋画风气之先，出了名的开放，刘海粟曾因首开人体写生，多次被舆论炮轰。人体素描课上，讲台上站着裸体少女，同学低头作画，每当这时，潘玉良也有些难为情，不觉脸红心跳。也许是受观念的束缚，她实在找不到画裸女的感觉。

　　一天，潘玉良在公共浴室发现了人体素描的对象，于是就躲在浴室里作画，不想被人发觉，顿时发生骚乱，浴室里的女人们对她一顿羞辱，说她不要脸，死性不改，是青楼出来的下贱人。潘玉良还听到有人在说她“你怎么不回家画你自己”。一语惊醒梦中人，潘玉良跑回家，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对着镜子画赤裸的自己。此后，潘玉良的作品里凡是涉及裸体，其模特都是她自己。

　　慢慢地，潘玉良找到了画人体的感觉，油画《裸女》完成，轰动全校。事后，校长刘海粟还询问她的创作过程，潘玉良如实告知。刘海粟沉吟后说：“西画在国内的发展受到许多限制，你毕业后争取去法国吧！”

　　潘玉良说：“我必须画画，就像溺水的人必须挣扎！”但青楼的出身就像自己的影子，怎么甩也甩不掉。好不容易考上了上海美专，却被人将她的过去公之于众，潘玉良只上了一年就被迫退学了。别人厌弃潘玉良，然而她却从这恶意中生出力量。潘玉良勇敢地抓住机会，不顺从厄运，人生才会迎来逆袭。强者容易坚强，正如弱者容易软弱。

　　潘玉良想出国留学的想法得到潘赞化的理解和支持。1921年，潘玉良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里昂中法大学，获得了公费留学法国的资格。1923年，她又转到巴黎国立美专学习。在此期间，潘玉良结识了中国留学生徐悲鸿。潘玉良在法国更加用功，她的天赋得到了发挥。1925年，潘玉良转到意大利到继续读书，得到罗马国立美术学院绘画系主任康洛马蒂教授的赏识，破例直升三年级学习，其作品入选意大利国家展览会，拿到了意大利教育部的津贴奖励。

　　从青楼到画坛，乃至世界，恐怕潘玉良都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大的成就。毕竟她当时在青楼，连取悦客人的资格都没有。潘玉良不美，似乎是众所周知的事。潘玉良在国外留学的朋友多有关于她成功的回忆，但朋友们对于潘玉良容貌的评价却出奇一致。这才是真实的潘玉良，敢于向命运顽强抗争的潘玉良。

　　1928年，在国外学习了七年的潘玉良回国任教。她带着学业有成的荣耀回到祖国，跟同时代的一批留学西方的画家，让油画艺术之根深深地扎进了中国大地。有了潘玉良的上海美专西洋画科，不过几个月的光阴，就一改颓败，开始了中国与西洋艺术的接轨。

　　潘玉良回国两个月后，隆重地举办了人生第一次画展，轰动上海滩，前来参展的人络绎不绝。徐悲鸿说，中国画坛能够称得上画家的人不过三人，潘玉良必定占其一。

　　上海淞沪战争爆发，潘玉良为义卖义捐而四处奔走，想为抗日救国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当她在为救国而努力办展筹资之际， 有人却对扒出她的过去，谩骂的声音甚嚣尘上。1936年，潘玉良在南京举办第五次画展，其中《人力壮士》《大中桥畔》两幅抗击日寇含义浓厚的画作被人用刀子划毁，还有人在画作旁边堂而皇之涂抹“妓女对嫖客的歌颂”等肮脏字样。潘玉良悲痛欲绝，画作是自己的心血，怎样才能自证清白。

　　潘赞化看她伤心，心里也跟着难过，便劝说先到国外避避，风头过了再回来。潘玉良不想离开丈夫，但眼前局势，也只能这样。于是，刚团聚没多久的两人二人又要面临第二次分离。两人在码头上挥手告别，没想到过了这天，他们就此永别。

　　1937年，潘玉良旅居巴黎，任巴黎中国艺术会会长。后来抗战爆发，潘玉良便把自己大部分收入寄回国内支援抗战。后来巴黎沦陷，她十年没能与国内取得联系。好不容易祖国解放想回国，却被告知画作属于法国资产，不能带回中国。潘赞化写信劝说，等到中法建交，那时便好办了。于是，潘玉良带着思乡之情在等待，却在1959年等到了丈夫病逝的消息。

　　潘玉良悲痛难抑。经常画丈夫喜爱的菊花，以此缅怀。1977年，贫困潦倒的潘玉良孤独地在阁楼里去世，享年82岁。她去世前对潘赞化的儿子潘牟说过：“我的精神很痛苦，老想回祖国”。归途就在那里，她却踏不上归途。

　　1977年，潘玉良临终前求朋友王守义帮忙：“将所有的东西都带回祖国，交给赞化的子孙们，还有那张自画像，也带回去，就算我回到了祖国……”。但是，这些作品却在中国驻法大使馆的地下室里存放了长达6年时间，直到1984年，潘玉良3000多件画作才运回祖国，如今珍藏在安徽博物馆。

　　潘玉良的遗物里有两样特别的东西，一条鸡心项链，里面放着她与潘赞化的照片，还有一块潘赞化送她的怀表。鸡心项链是潘玉良第一次出国，临别时潘赞化送给她的。第二次出国，潘赞化送给她一块怀表，跟她说“如果想我了，就听听表的声音吧！”她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早已经去世多年……

　　潘玉良的艺术人生映照着个体与时代的双重对话。2025年4月10日，“潘玉良艺术展”在安徽博物院馆公开展出，展览以“范水模山”“丹青问道”“浓淡相宜”“墨彩和鸣”“胸中丘壑”五个部分为叙事主体，系统梳理潘玉良艺术语言的演变轨迹。展品涵盖油画、彩墨、雕塑、版画、素描等类型，呈现潘玉良不止不休的创作活力，全方位解码潘玉良“合中西于一冶”的创作理念。通过此次展览，观众可以走进潘玉良的艺术世界，深入了解这位传奇女艺术家不断突破自我的思想脉络和艺术历程。

其实，要了解潘玉良的艺术，更需要了解潘玉良凄苦的出身，艰难的奋斗，还有对光明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