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史铁生的轮椅压过地坛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二十一岁那年,命运截断了他的双腿,却在他的灵魂深处辟出一条更崎岖的路。从此,他的文字成了拐杖,在虚无的悬崖边,一步步探问着生的意义。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说,残疾不过是显性的局限,而健全者何尝不在隐形的牢笼里?疾病、孤独、理想的溃败——人人都有自己的“瘫痪”。地坛的荒藤老树听过他的独白:“先别去死,再试着活一活看。”这并非豪言壮语,而是一个与死神对弈者的冷静。他把苦难熬成药,苦得透彻,却让后来者咂摸出一丝回甘。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写作是他的炼金术。当肉身被钉在病榻上,笔尖却挣脱了地心引力。在《病隙碎笔》里,他写:“皈依不在天堂,而在黑夜中承认局限,却依然行走。”这行走不是凯旋,而是如西绪福斯推石上山,明知永无登顶之日,仍要在汗水中定义自己的尊严。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戳破社会温柔的假面:所谓“同情”,常常是居高临下的俯视。在《命若琴弦》里,老瞎子用虚设的“药方”骗小瞎子活下去——人生的目的本是虚妄,但绷紧的琴弦却能弹出此刻的颤音。他拒绝被供奉在“励志”的神龛里,而是平静地说:“爱是平等地共享脆弱。”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清平湾的黄土坡记得他的诘问:当健康人用电梯和标语“关爱残疾人”时,可曾想过,真正的平等是拆除所有标价的“正常”?他像一位手持柳枝的佛陀,把众生渡向无差别的彼岸——在那里,瘸腿的牧羊人和穿西装的银行家,同样背负着看不见的十字架。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死是一个必将到来的节日。”他说这话时,眼里有孩童般的狡黠。当旁人避讳提及终点,他却把死亡绣在生命的锦缎上,让它成为暗纹而非破洞。在《务虚笔记》的迷宫深处,记忆与虚构交织成网,打捞起沉没的时光——原来永恒不在长生,而在母亲熬药时升腾的蒸汽里,在恋人未寄出的信笺中。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拆解琴弦的隐喻:目的只是骗我们拉紧生命的弓,而意义迸发于弦震动的刹那。就像老瞎子最终明白,弹断千根弦也治不好眼盲,但千根弦上的月光、风声与泪水,已足够偿还这一世的颠沛。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病危时,他梦见自己摇着轮椅驶过银河。护士说他在昏迷中微笑,或许那时,他正与死神对酌。他不信神佛能消灾,却笃信“神性”是人性深处的光——当我们在绝境中依然选择爱,便是瞬间的永恒。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今,地坛的蝉鸣依旧,而那个数着落叶的身影已化作星辰。但他的文字像未燃尽的炭,在寒夜里噼啪作响: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人的命就像这琴弦,拉紧了才能弹好,弹好了就够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轮椅的辙痕早已被新叶覆盖,地坛的四季依然轮回。史铁生走了,但他的文字仍像一盏未熄的灯,在无数个辗转的深夜里,为迷途者照亮一寸前路。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终究会明白,生命从不需要“战胜”什么——残疾不能,死亡也不能。它只需要被经历,被思考,被赋予温度。就像那根琴弦,不必追问它为何而鸣,只需聆听它在风中的震颤。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倘若你途经地坛,或许会听见一个声音在落叶间低语: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啊,我活过了,爱过了,写过了——这便够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