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境

砚楷诗书画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山镜</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图文/砚楷</span></p><p class="ql-block">山间浮动的雾气如游动的轻纱,将山形半隐半现,只留下朦胧轮廓。古人寄情山水,画中山峦多笼罩着一种难以言明的神秘气息——这神秘恰如某种引力,引我驻足,引我凝视,引我思绪沉入其深不见底的内里。它沉默无言,却仿佛吸纳了天地间亘古流转的灵气与日月永恒的光辉,成为宇宙意象一个沉甸甸的锚点。相较水的流动、云的飘渺,山更像大地沉稳的脊梁,一种精神的象征与依凭,一个可触摸的永恒。</p><p class="ql-block">东坡曾言:“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置身山间,人不过是恒久自然里一个微渺的旁观者与聆听者。我长久地注视过树木如何从枯涩中挣出新绿,也见证过山巅的云烟如何被风缓缓揉碎消散。这些自然细微处无声的生死枯荣,这些生命在寂静中磅礴的流转,叩击我的灵魂、点燃创作冲动的原始火光。</p> <p class="ql-block">可惜尘世碌碌,能真正步入山林怀抱的日子日渐稀少。当不能随时触摸大地的脉动,如何维系那份自然的鲜活?于是不得不向记忆深处回溯,打捞那些与山野肌肤相亲的碎片:泥土的呼吸、草木的低语、石头的体温、风过林梢的韵律……将层层叠叠的感受、经验、记忆反复提纯与凝练,终在胸中重构起一座座未曾亲临却轮廓清晰的“山”。这山是我心魂对自然的深情反刍,是在不可见的深处对大地气息的持续感应。</p><p class="ql-block">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里,画卷最末那座孤峙的山峰,总令我凝神屏息。它立于长卷收束处,仿佛承载了千年漂泊后终得安宁的厚重寄寓,是山川跋涉后一个完满的句点。其形态近乎对称,稳重如山岳之基;墨色皴擦间,虚处有空灵之息流转,实处见笔力千钧之沉雄。这一方寸天地,在我心底,俨然成了山之神性与和谐之美的终极显影。</p> <p class="ql-block">山是大地之骨,亦是精神的屏障与归属。山川、河流、阳光雨露,不只是风景,它们如母亲的臂弯,无声孕育生命,让人类得以在时间的长河上延续航程。个体独特的生命体验,正是艺术涌动的源头活水。我渴望在静止的画面中捕捉流动不息的时间之河。物理时空里,时间依托物质绵延的运动与变化而存在;而视觉艺术则如一面魔镜,将奔流的时间冻结为永恒的“视觉瞬间”。这瞬间不只是画面凝固的形态,更是历史记忆的幽深投影与个体生命体验的炽热凝结。在此观念里,时间摆脱了线性枷锁,获得了往返穿梭的自由。不同时间维度于此奇妙交叠——既有对往昔的深情回眸,亦含对未来的热切眺望;既是个体与历史长河的隔空对望,亦是对生命存在本身的无声叩问。</p><p class="ql-block">山在中国画中,历来是精神的图腾与依靠,是大地母亲坚韧的象征。它见证四季轮回,承载万物萌生。人类的道路,亦是在永不停歇的创造中蜿蜒向前。然而,当现代文明的车轮裹挟着人类飞驰,全球性的生态隐痛已如幽灵般盘踞。我们如何与大地母亲重新和解?科技重塑了生活,方寸屏幕成了瞭望世界的窗口,指尖滑动替代了倾听自然的呼吸。人类的未来,究竟是浴火重生的凤凰涅槃,还是终将化作冰冷数据硬盘里一行行沉默的符码?我们如何与这个被我们深刻改变的世界共生共续?</p> <p class="ql-block">每当我得以重返山野写生,必定留出时间,以掌心轻抚老树虬结的肌肤,俯身倾听泥土深处细微的呼吸,静观流云聚散舒卷。自然以其沉默的壮阔,给予人类最珍贵的馈赠与庇护。当我试图“聆听”山的低语,山仿佛亦以其存在“凝视”着我。这种双向的观照,恰似创作过程中与作品进行的灵魂对话。山本身便是一个有灵的生命体。它嶙峋躯体上两汪清澈的泉眼,宛如大地睁开的双眸,默默凝视着芸芸众生,也无声记录着斗转星移、沧海桑田。</p><p class="ql-block">我们栖居的世界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裂变,能切身感知身边疾风骤雨般的变化,以及人与自然、个体与群体之间那些复杂而深刻的联结。每一位创作者最丰沛的源泉,正是其独一无二的生命体验与心灵历程。身为一个在当代语境下握笔的山水画者,我常陷入思索:当生活方式、周遭环境、乃至认知世界的途径皆与古人天壤之别,山水之情当如何寄托?以何种全新的视觉语言去承载这份亘古的幽情?在喧嚣的当下,传统的笔墨自觉与图式创新,又当如何平衡与自处?这些皆是悬而未决、亟待探索的命题。</p> <p class="ql-block">中国文化特有的时空观,赋予了中国画超越单纯物理空间再现的深邃维度。宗炳所谓“澄怀观道”,即是以虚静之心映照万物流转之理。于是画卷中,时间不再是单向之矢,它可容纳对往昔的追忆,亦可蕴藏对未来的遐思;既是个体生命与浩瀚历史的深情对望,亦是对存在本身的终极冥想。这种多层次的时空交融,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视觉叠印艺术,最终指向对宇宙“永恒感”的深切追寻与捕捉。</p><p class="ql-block">若以一词形容我当下的创作状态,那便是“旅程”——一切都在路上。现阶段的画作,我尝试在构图上突破传统窠臼,在元素组合上探索新的可能,在符号运用与观察视角上进行大胆的叠加实验。传统山水画的高度程式化,源于古人日积月累的观察与千锤百炼的提纯;而当代山水画所展现的丰富可能性,则让艺术的表达获得了更为广阔的自由疆域。</p> <p class="ql-block">我与“山”的缘分,仍在时间的长卷上绵延书写。对自然的敬畏之心,使山在我心中早已升华为一种精神的图腾与灵魂的依靠。若问我将如何描摹今日身处的世界,唯“复杂”二字差可形容。如何在方寸画纸间,更完整地捕捉并呈现这个瞬息万变的复杂世界之肌理与魂魄,正是我此刻探索的方向。无论最终选择哪种表现方式、运用何种媒介,创作者自身,永远是这场精神远征的主体。那源自生命本能的创作冲动与最初的赤诚之心,是穿越所有迷雾与喧嚣的永恒灯塔。</p><p class="ql-block">每一次展纸研墨,每一次落笔成形,皆是与山进行一场无声而深沉的对话。我们塑山形,山亦铸我们的骨;我们绘其魂灵,山亦映照我们心底幽微的风景。在永恒的凝视与应答之间,山不仅是笔下之象,它早已成为一面映照心魂的巨镜——每一次对山的描摹,都是对生命深处的一次辨认与回归。</p> 山境 山境 山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