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父亲，我们兄妹依旧是兄妹

紫竹风

公元2025年6月21日，夏至。父亲的骨灰安葬在村里新建的那片公墓里。骨灰盒靠在墓坑的西南角，不久的将来，若是地里的老坟需要迁移，母亲就过来陪他合葬。

也是这一天，儿子正好满8个月。嘴里下牙床长了三颗牙（据说出单牙不好，会伤姑姑，待儿子周岁时，需要她给儿子买双鞋来破解），上牙床看着已经有四颗牙连着一起冒出了头。

儿子太小，不适合穿丧服，不能去墓地，邻里婶子给他上衣袖上缝了一短截红绸，很快也被他扯掉了。

村里多年前已被拆迁，安置房还未下来，村民们现在过白事，搭棚设灵堂招待宾客，基本都放在原先村口水塔的位置。而新辟的公墓就在公路对面。

也许是看着眼前人多热闹的场面新奇，也许是儿子天生不认生自然兴奋，今天抱他的人也多，往日上午的休息及吃奶时间全被打乱，却乖顺极了。而我想之所以如此，应该还有个原因，那就是他要让爷爷走得安心，无需过多的惦记与牵挂，哪怕他至此失去了最亲的人里最后一位祖辈，连喊一声爷爷的机会也丧失了。

我抱着他，向前来吊唁及送葬的亲戚们进行简要的说明，也真的不想再触动内心那份最深的痛处与伤悲。眼前，有了幼子的幸运与可爱，最是我当下的幸福，也让亲友们放心，曾经的丧子之痛已成往事，如烟随风。

这个孩子是他们第一次见，很可能也是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多的一次。这些亲戚平时多半很少走动，虽说见了面依旧感觉亲切，可双亲都已谢世，以后见面的机会必定愈加罕有。

祭文是大哥撰写、并在灵前亲自宣读的，这让我有些意外。他写得真好。那不是程式化的泛泛之谈，而是切实地回顾了父亲的一生，写出了他生命的真实历程，听来真是情真意切。

我明白，父亲虽说多半生戒不了赌，输了不少钱，让母亲与全家因此吃了太多苦，但也极为勤俭，劳碌了一生，并希望与教会了我们兄妹和睦相处，都能过上好日子，在重大的事情上，也尽量做到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

哥提到，他曾经问过父亲，有什么遗言，父亲告诉他，要他照顾好我和妹妹。我知道，这方面，哥做到了，哪怕当年因父亲的一点拆迁款分配的事，我与哥闹了矛盾，但兄弟的情分一直都在。而我很快也想明白了，一方面我是在还哥多年的情意，另一方面应该尊重父亲的决定。至于照顾一下生活负担较重的妹妹，更是情理之中的事。

父亲走了，他的人生已到终点，一切功过是非就此了断。我当然也有对不住父亲的地方，就像不久之前，他在我这里居住期间，自己竟然还当着他的面与妻发生争吵，甚至还动了手，根本不顾他在一旁的劝说与阻拦。

须臾之后，看着坐在旁边的父亲显得那样虚弱与无力，我猛然意识到自己做的有多离谱，也很快恢复了理智，心想再怎么着也不该让父亲看到我们这样，生活得既糟糕，又让他难堪。

想起小时候的事。他多日下班未归，后来必定是赌输了钱灰头土脸地回来。母亲一天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又如何能接受他把工资又一次输得精光甚至还欠了一屁股债的事实，只能满是痛苦与悲伤地和他闹，吵骂，再下来就有可能会动手。

那基本就是我10岁以后的少年记忆。逐渐懂事的我，最害怕与担心这样的场面，也只能上前试着去抱住父亲，不让他打母亲，就像那日他阻拦我与妻开战那样。

父亲不会顾及我与妹在身边的哭喊。我惊觉地发现，那天的我似乎有些像他。不过我与妻再怎么着也只是相互推搡与拉扯，我不可能使用暴力，她的身体也不比我弱。

心下暗想，幸亏现在孩子还小，要不然，真不知道要对儿子的成长造成什么不利的影响。我心里清楚，这一点最是以后的人生应该时刻谨记与提醒自己的地方。我属牛，有时候气急了，牛劲上来，也不好收管。

父亲走了，我不会做第二个像他那样的父亲。也许是缘于母亲的教导以及曾经太过伤痛的经历，我们兄妹三人从不涉赌，甚至连麻将牌也不碰。而我们各自的另一半，也基本如此。

性格里，大哥有些地方更像父亲，比如聪明。但其实父亲在赌博这件事上最是迂腐，要不然也不会只是输钱。我更像母亲，比如倔强。但显然再怎么着，也逃不过命运的桎梏。

父亲走了，我们兄妹，依旧是和睦的、互相帮扶的、血浓于水的兄妹。

2025.6.22晚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