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红头文件就摊在宽大的办公桌上，油墨印着的“零火点”、“严肃问责”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王乡长眼皮直跳。王乡长端起茶杯，看着里面漂浮的几颗枸杞，像极了无人机影像被标红的疑似火点，心情一下子没了。</p><p class="ql-block"> 牛家梁乡本来就是个旱塬，庄稼靠天吃饭。这不，麦子收完，广袤的田野里徒留下硬邦邦的麦茬。然而，就是这看似平静的田野下，涌动着牛家梁乡上下的焦躁和无奈。</p><p class="ql-block"> 沉思中，防火办老孙拿张表进来了，“王乡长，这是今天的巡查情况。东黄和西黄又发现两处零星火点，扑灭及时，没形成蔓延。人…没抓着，估计是故意点的。”“烟感系统拍到没？”“没”</p><p class="ql-block"> 王乡长没抬头，“那就好，巡逻队那边，再加派人手，尤其是正中午，后半夜。告诉王科长，眼睛都给我瞪圆了，这个节骨眼上，出一点纰漏，谁都担不起！”“是。”老孙应着，却没立刻走，犹豫了一下，低声说：“王科长托我…再跟您反映反映。他说队员们黑白颠倒守在地头，人都熬脱相了。老百姓怨气也大，当面不敢说，背后都骂…骂我们是‘防火的土匪’。他们说…说这茬不烧，地没法种，虫子治不了，硬茬播种又没雨，种子钱都打了水漂…”</p><p class="ql-block"> “够了！”王乡长猛地打断，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放下茶杯，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政策就是政策！红线就是红线！上面盯着烟感系统，县里几个部门一天几个电话问情况，我能怎么办？告诉他们可以烧？那空气质量指标要不要了？森林防火压力管不管了？出了事故，谁负责？你负责？还是我负责？”</p><p class="ql-block"> 王乡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放缓了语气：“这些困难，我都知道，我也是农民出身，也当过干部。”</p><p class="ql-block">他挥挥手，示意老孙可以出去了。</p><p class="ql-block"> 他想起上周去县里开会，主管农业的副县长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老王啊，防火是政治任务，必须万无一失！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激化矛盾。”方式方法？王乡长苦笑。一边是卫星监测、实时通报、严厉追责的“天网”，一边是土地要肥、虫害要除、播种要成的“地网”。他被死死地网在中间，动弹不得。</p><p class="ql-block"> 手机铃声突然想起，“王乡长，刚刚监测平台显示，你们乡东北角黄家村委会东300米处，烟感异常！请立刻核实！立刻处置！立刻处置！即时反馈！”</p><p class="ql-block"> 王乡长的心猛地一沉，拨通电话，声音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王科长，黄家村委会东300米发现疑似火情，请立刻赶往现场！通知黄家村巡逻队到场，同时通知其他村提高警惕！”</p><p class="ql-block"> 朋友圈里，干部一个个晒太阳的，晒月亮的，晒星星的，一个巡逻队长还晒巡逻队员齐步走的，还美其名曰“铁军防线”…干部的心理他知道，他知道干部能知道他能知道他们要表达什么，有一瞬间，一激灵会自己问自己：投入这么大力气防的是什么？是那随时可能腾起的火苗？是那些被逼无奈铤而走险的“刺头”？是烟感系统上那个刺眼的红点？还是…自己头顶上那柄名为“问责”的达摩克利斯之剑？</p><p class="ql-block"> 田野里，四台无人机在牛家梁乡上空游荡，15厘米的麦茬依旧沉默地指向天空，尖锐，固执，仿佛大地无声的诘问。而王乡长，坐在这办公室里，看得见外面所有的焦灼与困境，却找不到更好的方法，只能徒劳地指挥着一场连对手是谁都模糊不清的防御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