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岁月里的父亲

华歌

<p class="ql-block">  1948年的春天,海南岛浸在紧张压抑的氛围里。连绵丘陵间,白石岭下的北仍山村如一颗隐秘星辰,闪烁着革命的希望与曙光。清明节后某日下午,夕阳未落,父亲正在村外山坡挖蚯蚓喂鸭。毗邻排田园村的同族伯父老王,从老家赶往革命根据地,路过北仍山村时,见着挖蚯蚓的父亲,便邀他入山干革命。父亲爽快应下,连家中的祖母都未告知,扔下锄头,随族伯赶路——他们的目的地是阳江镇白水磉村,琼崖纵队的老根据地。</p><p class="ql-block"> 族伯老王已是琼崖纵队的老队员,早前经“共党窝”官塘尖岭村的地下党员介绍入伍,入伍后常年奔波于村落间,传递重要情报、开展革命工作。</p><p class="ql-block"> 老王高大清瘦,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常年穿着洗得发白却整洁的粗布衣裳,腰间别着时刻待命的手枪。每次路过北仍山村,他总在村口龙眼树下稍歇。那时的父亲,还是怀揣热血憧憬的青年。他在嘉积东路中学读了两年书,因祖父去世辍学,与祖母相依为命,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生活。族伯每次路过,父亲总会热情从家中端来清凉开水,盛在粗陶碗里,双手递上。开水表面的涟漪,倒映着老王疲惫却坚毅的面容。两人就在一次次供水、交谈中渐渐熟悉。</p><p class="ql-block"> 北仍山村林木蓊郁,后山森林仍处原始状态,行走其间隐蔽性极佳。从官塘尖岭村到阳江白水磉村,必经北仍山村这条隐蔽山路。一日午后,阳光透过龙眼树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光影。老王路过村口,坐在树下轻声哼唱激昂的《国际歌》。父亲握着镰刀的手渐渐放缓,目光紧盯着老王,耳朵捕捉着每个音符。渐渐地,他握镰刀的手悄悄打起拍子,节奏生涩,却盛满对革命歌曲的热爱与向往。老王唱罢,向父亲讲解歌词大意,讲述共产党带领穷人翻身解放的道理。从那时起,革命的火种在父亲心中悄然点燃。不久后,他在村外毅然跟随老王,踏上加入琼崖纵队的征程。</p><p class="ql-block"> 白水磉位于今琼海市阳江镇,地处丘陵地带,周边低山、密林与热带雨林环绕,易守难攻的地形为革命武装提供了天然屏障。琼崖纵队和民兵常依托山林开展游击战,躲避国民党军队“围剿”。根据地附近的白水泉瀑布与水沟,不仅提供充沛水源,更成为撤退转移的通道。其关键战略位置,使其成为连接东部与中部山区根据地的枢纽,亦是琼崖纵队在东西部间调动兵力、传递情报的重要中转站。村内的红军交通站由20多名交通员组成秘密网络,通过山路、水路传递信息,远离城镇的地理优势降低了被敌人发现的风险,保障了革命力量的灵活调度。</p><p class="ql-block"> 白水磉村更具备红色政权的组织基础。1927年白水磉会议后,琼崖特委在此部署土地革命与苏维埃政权建设,将地理优势与政治动员结合,巩固革命根基。1943年,村里组建民兵队伍,动员青年加入琼崖独立总队,形成“全民皆兵”的局面。村民自发成为共产党员与抗日常备队成员,“地利”与“人和”的交融,使白水磉成为琼崖纵队长期坚守的重要支点。</p><p class="ql-block"> 父亲与老王翻山越岭,历经艰辛,终抵达琼崖纵队驻地——乐会县阳江白水磉。入伍后,他站在营地中,望着飘扬的红旗,听着激昂的口号,心中满是激动与自豪。因年纪尚小、身形灵活,首长安排他担任交通员,一个重要却危险的职务。</p><p class="ql-block"> 成为交通员后,父亲的身影常穿梭于敌人的封锁线间。那些布满荆棘的道路,每次出行,他的裤脚总会沾满带刺的蒺藜。蒺藜紧紧勾住裤脚,稍不留神便刺破皮肤,鲜血渗出染红布料。但他从不畏惧,将写有情报的纸条小心翼翼塞进裹脚布,紧紧贴在心口。漫长路途中,他时刻用手护着情报,即便翻山越岭、汗水浸透衣衫,也不曾有丝毫懈怠。凭借机智勇敢,他一次次出色完成任务,为革命传递着关键信息。</p><p class="ql-block"> 而所有任务中,最惊险的一次发生在漆黑雨夜。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如子弹般倾泻,打在脸上生疼。父亲带着三名战士,借着微弱月光与闪电的瞬间光亮,在泥泞山路摸黑前行。他们脚步轻而急促,时刻警惕四周。不料,敌人巡逻队还是发现了他们。刹那间枪声大作,子弹如雨点呼啸而来,擦着父亲耳边飞过,带起灼热的风。他心中一惊,却迅速冷静下来,带着战士们一头扎进深山密林。</p><p class="ql-block"> 密林中荆棘丛生、藤蔓缠绕,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父亲的衣服被划破,身上多处受伤,却始终紧护着裹脚布里的情报。他们在山林中与敌人周旋整夜,翻高山、趟溪流,终于在黎明前将情报安全送达。</p><p class="ql-block"> 父亲入伍半年后,有人告密他参加了共产党队伍。邻村的国民党副乡长(亦是同族)传信给独自在家的祖母,要求通知父亲脱离队伍,否则烧屋、枪毙。祖母将消息告知父亲,他无惧威胁,只托人捎话让祖母注意安全。一个月后,副乡长听闻父亲仍未回家,竟带人拿着椰子叶、稻草前来烧房。祖母苦苦哀求,称尚未找到父亲,找到定劝其回家。因副乡长是同族人,祖母送上一只肥鸭,说了许多好话,才保住祖屋。</p><p class="ql-block"> 1950年4月,家乡解放,父亲自愿退伍回乡参与建设。他担任乡会计员,工作勤勤恳恳、不避劳累,始终保持着革命队伍的本色。因工作积极、不计报酬、甘于奉献,1952年,党组织吸收他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光荣的党员——那年,父亲刚满30岁。</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们常听父亲讲起那段岁月,他摩挲着腿上的疤,眼角笑出皱纹:“这是革命给我盖的戳儿。”那道疤像一枚褪色的勋章,钉在时光深处,让我们总想起那个丢了锄头就跟着理想跑的青年,想起他胸口贴着情报在雨夜里狂奔的模样——原来有些路,一旦走上去,就再也不会被岁月磨平。那道伤疤,是岁月的印记,更是父亲为革命奋战的见证。它时刻提醒我们:如今的和平生活来之不易,是无数像父亲一样的革命先辈,用鲜血与生命换来的。</p> <p class="ql-block">父亲的画像</p> <p class="ql-block">北仍山暮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