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走过的日子

米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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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自拍

8岁那年，我家从山西迁回河北老家。胡同深处，爷爷奶奶留下的三间老房子，藏在一座古朴的四合院里。青砖墙上爬满青苔，木门上的油漆早已斑驳脱落。

那日黄昏，我百无聊赖地倚在大门口。忽然，南边隔壁院子的高台阶上，出现了扎着羊角辫的你。你穿着蓝格子布衫，脖子伸得老长，正踮着脚朝远处张望。我盯着你专注的背影，心里直痒痒：要是能和你一块儿跳皮筋、踢毽子，往后的日子该多有意思啊！

你像是听见了我的心声，蓦地回头，清亮的目光与我相撞。你愣了一下神，眉眼弯成月牙，蹦跳着朝我跑来，一把攥住我的手:“走，一块儿玩吧！”

那一刻，你掌心的温度顺着指尖传到我心底，悄然叩开了往后数十年的情谊。两个同年出生的女孩儿，命运就此紧紧缠绕。

青涩的我

从那以后，咱俩就像亲姐妹一样，朝夕相处，每天形影不离。放学后，在一起踢沙包、跳房子，一直玩到天黑才回家。

六十年代后期，学校全面停课不上学。咱俩就一起去师范学院和农大校园里看大学生的演出。因影剧院离咱们的家很近，咱俩经常一起逃票，从影剧院后台溜进去，看话剧、看样板戏，有时都忘记了回家的时间。

在物资匮乏、凭票供应的年代，咱俩常常天不亮就起床，匆匆赶往菜店，排队抢购豆腐、粉条、面酱；也会一同去粮店，买回大米、白面，还有用来替代粮食的土豆、红薯。年纪小小的我们，已然成为家里采买物资的“主力军”。

平日里一有空儿，咱们就聚在一起做手工。你心灵手巧，最擅长钩窗花、钩台布、织袜子，就连织毛衣也不在话下。每次动手，你总能想出新奇的花样，做出来的物件也总是最精巧的，让我打心底里佩服。

青涩的你

最神奇的是，十几岁的你竟然会蹬缝纫机、裁剪衣服，这一手艺令我羡慕不已。

记得当年，咱们都对绿军装情有独钟。那时，哥哥给了我一条军裤，可裤子又肥又大，完全不合身。你二话不说，帮我把军裤拆开，仔细地量体裁衣。在你的巧手下，原本宽大的军裤变得十分合身。此后，我一直将这条军裤当成宝贝一样，都舍不得穿。

初中毕业后，你响应号召下乡插队，在农村历经艰苦岁月的磨炼。而我高中毕业后，也踏上了下乡之路，前往农场插队，在那里，我既种过水稻，也当过老师，一晃五年过去才得以回城。你比我早两年返城，进入了一家大型纺织厂，成为一名三班倒的纺织女工。

命运似乎格外眷顾我们。等我返城后，竟也阴差阳错地进入了你所在的纺织厂。这份奇妙的缘分，让我们再度有了交集，从儿时玩伴变成了工作同事。为了能和你朝夕相伴，我特意找到车间主任，恳请他将我分到你的班组，就这样，我们又能一起上班，在三班倒的节奏中相互陪伴。

左边是你右边是我

那是一段艰难的时光。我在农场当老师，回城后成了三班倒的挡车工。破旧的老厂房四处漏风，布机“咔嚓、咔嚓”的声响震耳欲聋。三班倒的工作节奏让我苦不堪言，尤其是后夜班，白天食不下咽、辗转难眠，到了晚上，胃部翻江倒海般难受。凌晨四五点钟，困意如潮水般将我淹没，好几次站在机器旁，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恍惚间站着都能睡着了。

工作与生活的双重压力，让我心情烦闷，情绪低落，仿佛陷在黑暗的沼泽里难以自拔。

在那段难熬的日子里，每当我陷入低谷，你总会耐心安慰、鼓励我，帮我解决工作生活里的各种难题。每次轮到上后夜班，你担心我胆小，害怕走夜路不安全，总会提前陪我来到单位宿舍。咱俩挤在你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翻身时床板都会发出吱呀声。好在班长会按时叫班，让我们不必担心迟到，能彻底卸下紧绷的神经，好好睡一觉。

多亏有你的帮助，我才慢慢走出心里的阴霾，逐渐适应了三班倒的工作节奏。

面带微笑的你

我通过努力，由织布挡车工成长为车间的生产调度，入了党，担任了车间主任和书记，随后晋升为主管生产的副厂长。

虽然我的职位发生了变化，但我们的姐妹情谊没有变。你几十年都在车间一线挡车织布，默默无闻地付出。我总想帮你调一个轻松的工作，你却不愿意给我添麻烦，这份体谅，却成为我心中难以释怀的愧疚。

人到中年，好不容易盼着孩子长大成人，以为生活终于要迎来曙光。可谁曾想，企业突然破产倒闭，我们一夜之间下岗失业。上有年迈父母需要照料，下有孩子的学业、生活开支要负担。经济的困窘与未来的未知，如汹涌浪潮般将我们淹没，迷茫和无助几乎要将我们击垮。我们只能用并不宽厚的肩膀，咬牙扛起生活的千斤重担。

面带微笑的我

我们都在为生活努力打拼——你进入私企重新当起了织布挡车工，辛劳地挣钱养家；我则开了家公司，努力供女儿读大学。

一次，我去看望你九十多岁的老母亲，才发现你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细问之下才知道，你生了重病，不仅做了手术，术后还经历了痛苦的化疗，掉光了头发。当你摘下假发，露出化疗后新长出的毛绒绒的白发时，我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满心都是对你的心疼。

我眼眶通红，声音发颤地责怪道：“住院手术这么大的事，为什么瞒着我？要是能陪你熬过术后化疗那段最艰难的日子，我心里也能好受些啊！”

你轻轻握住我的手，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都过去了，别再为我担心。往后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望着你眼底的坦然与坚韧，那份直面苦难的豁达，让我心底涌起对你的敬佩。

我们一起走过五十多个春秋，还记得河边捉蝌蚪时你沾着泥的笑脸，更难忘在织布车间里分食冰块的清凉。岁月把我们从青涩孩童变成白发知己，将下岗时的互相打气、生病时的紧握双手，都织进了生命的布匹。我们喜悦共享，风雨共担，这超越血缘的情谊、跨越半生的陪伴，早已把寻常日子酿成了岁月里的蜜，甜在唇齿，暖在心间。

我是米兰，感谢您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