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纪事

溪嵐澹月

1966年冬，红卫兵大串联，北京南京上海。
1973秋，天水、西安，洛阳，开启差旅生涯。
2007年内退，40度春秋，纵横南北，通贯东西，辗转许多省市。
新冠之初,结束北欧五国之行,计游历20多个国家。 1975年冬去铁岭，搭顺风拖拉机去办事单位。不料操作失控，把我颠覆湖中，幸冰冻结实，冬装敦厚，滑出20余米，缓释撞击，安全无恙。
惊魂甫定，办事女人眼尖，摘去我棉帽苇塘的草棍，这才如梦初醒。 另一次乘本厂汽车，快至银川，天落小雨，解放车无缘无故翻入沟中，沟深数米，四轮朝天，倏倏空旋，意犹未尽。
先调整倒悬身体，这才一点点爬了出来。
巍峨北塔，钟鼓杳杳，呼唤失落魂灵。
深信无疑，佛祖天佑平安。 还一次暖泉无人值守铁路道口，北边货车呼啸而来。咱的司机，视若不见，还慢慢腾腾铁道中间从容不迫换了个档。
此时车距，30余米。
火车一路狂号，司机探出大半身子，振臂高呼，声嘶力竭。
我也推开车门，准备跳车。
汽车刚刚离轨，火车擦肩而过，距不盈尺。 最离谱那年夏天南京铁北某旅社，刚刚入寝，朦胧中，4名膘形大汉，拉亮电灯突袭，右手枪口，隔衣袋对准我的脑袋。
幸好，工作证介绍信一应俱全，诘问半天，找错对象，这才掏出手枪，拉上保险。
假如，那天我的行为稍加怪异唐突，四条枪可能同时开火。
南京，似乎我的禁忌之地，几次去，全不顺当。 遥忆当年大串联，红卫兵接受检阅，清华北大增长见识，还逛了颐和园天坛王府井。同行校友回了，我的心野，再想逛逛上海、杭州、井冈山……
只一名王锁柱同学随我，低个年级，高我个头，农村孩子，浓眉大眼，虎背熊腰。
与他同行，胆气豪壮，不惧冲突龃龉。 北京站外一盏马灯引领红卫兵长队七绕八曲上了火车。到南京浦口，大江东去，灯火阑珊。
同是夜晚，时间七天七夜。
大串联乘火车，油锅刀山，活扒人皮，生关死劫，浴火重生。
车不容隙，站不立身，形同受枷，呼吸窒息。动不敢动，一旦移动，手脚放去，再勿回来。 车开开停停，不循规则。有时一停一天。有时刚停即开。上厕所的红卫兵头不及回，被甩站台，骂爹操娘，一片狼嚎。
可能胃被挤轧，几天几夜，不觉腹中甚饥。
腿脚麻木，伸手抓挠，指甲抠入他人大腿，互不感知。 那时红卫兵乘车吃饭住宿不掏钱。旅店，学校教室，男女混眠，拉条布单遮挡。啃窝窝头，酱油开水煮汤。
红卫兵大串联，吃了好多苦，受了不少罪。但想红军二万五千里，嚼草根，吞皮带。再想将来拿枪解放全人类2/3受苦人，热血沸腾，斗志昂扬，气壮河山。 车到蚌埠，换货运车厢。席地而坐，宽懈松散，血脉疏通。革命小将苦尽甘来，释放手脚，眉开眼笑，如乘软席。
大门哐噹反锁，夜间行车，只门畔悬了盏马灯。昏昧昧一车嘴脸，影院观众。 车头汽笛呼啸，铁轨夹隙轰隆，黑暗里，感观静默，听觉真晰：像抚琴，如溪潺，宛瀑跌，似热锅爆豆。
星月灿烂，烽火连天，货运车皮隔开喧嚣世界，朦胧温馨。
手脚咸静，心无旁骛，个个木讷表情，像打坐入定的和尚尼姑。
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各自聊家乡小吃，香气诱鼻，垂涎三尺。 回忆一周乘车，苦尽甜来，峰回路转，温饱思淫欲。
真想枕胳膊睡一大觉，喝一碗米粥，啃几根麻花。
想着想着，睡着了。连连几日，身心疲惫，从未没混个囫囵觉。
晨曦曙光，透过缝隙，蹿跃蹦跳，光红亮紫，开启光明新一天。 刚刚苏醒，还搓眼皮迷怔，前胸被人擂了一拳。低头一看，邻坐的女同学打我。
看把你睡的，打了一夜呼噜，一点也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她嗔怪地呵斥我说：脑袋扎我肩头睡了一夜，哈喇子流了半尺多长，推也不醒。打听你北京来的？坐了几天几夜火车，这才不想难为你。 哦，我明白了，深表歉意。不由紧忙解释：真的对不起，让你受罪了。人困马乏，天下刀子都不知道？
我点头施了一礼，态度忏悔虔诚。大概腮颊也烧红了，眼睛不敢正视，呼吸急促。
为了公平，你要把觉还给我。她白了我一眼说，还俏皮地咧了咧嘴，说完就抱住我的肩头，毫不不客气将头扎入我的臂弯，垂头而睡。 就这样吧，一还一报，咱俩顶了。
我望她红红的眼睛，相信她没说谎。可能为我熬了个通宵。
初时呼吸的节奏还粗厉凌乱，渐渐匀称了，细致了，合上车轮节奏，沉浸温柔乡里。 想想必然，若不依靠她的臂膀，侵占她的空间，我不可能一觉天亮？
她的呼吸颤抖，遍及全身，我也随她的节奏一起晃动。
列车疾驶，摇了还摇，她睡沉了。依附我肩上的长发散开，像瀑布倾泻。
半探半掩的面庞，俊俏白皙，雾里觑花，更具朦胧美感，像宣纸描的工笔画，也像磁石吸引我的目光，目不转睛。
但我又不敢总盯着看她，怕她突然醒来，责怪我，再挥手给我一拳。 头一次近距离守护女同学，自信臂弯承载，心中兜起莫名其妙的责任感，庇护感，羞怯，兴奋，庄重，陶醉。
一瞬间我的形象坚定了，成熟了，充实了，无畏了。
邂逅是天意，千载难逢，可遇而又不可求。
就如浩瀚的宇宙，两个永远不可触及的天体，轰然倾斜，吸引了，相撞了，焚烧了，粉身碎骨。
我还头一次在女孩子面前，低首俯眉，心心相引，难舍难弃。真想时光凝结，就这样保持，一直到上海。 瓦房店小镇，起小就受农耕教育的桎棝：男女同学，冷漠麻木，授受不亲，戒备森严，陈俗观念猛于虎。
南方女孩恰恰相反，大方热烈，无拘无束，敢爱敢讲，不像北方孩子，未见世面，扭扭捏捏，假模假式，动了真格，脸先红了，手足不知朝哪里放了？ 火车靠站，猛烈的刹车和岔道冲击，她的头栽入我怀里。

但没醒，我扶正她的头放回肩上，伺机又多看了几眼。

她的睡姿安谧娴静，五观端正，肤白似雪，鼻眼搭配，构架精巧：高突的颧腮，弯尖的柳眉，翘动的鼻翼，红凸的嘴唇……
如巧夺天工的工艺品。

她唤醒了我心底初始的朦胧和柔脆的情感，冲击心扉，兴起了层层不息的波澜。

她一头散发，此时，也染红了朝暾的熹光，像一缕缕麻乱的金丝，纠缠我的情怀，束缚我的意念，绾系我的注盼。

但我怕惊扰她，不敢移动，除了观望她的眼睛。

少小无忌，纯真无瑕，我不容亵渎的胡思乱想，听由电闪雷鸣，隆隆而至，猝不及防，身心俱焚。

我想，在匆忙邂逅的背后，一定有股强大的力量支配人生，皈依正果。
想想爱情就是宿命，有如天上的星朵，你来我往，各循所迹，万缕千丝终不改。

又过1多小时，车靠一站。大门放锁，白灿灿的阳光涌进来，头晕目炫。潮水的人流倾出去，干干净净。
京沪线一个不起眼的小站，停车，体现了大串联的人性化，给红卫兵放风，排解一夜的便溺。
她吵醒了，把我的肩头迷愣了一会儿，就才牵我的手走下月台。
小站两侧灌树林，红卫兵男东女西，各行其便。
站台的盥洗池，开足龙头，大家依序洗漱、饮水、灌壶。
膀胱肠道一利索，重返车厢，神情倍增，笑语不间。
火车徐徐起步，虽照样昏幽，但来得轻松自然，毫无昨晚的压抑沉重。
车厢东南角，不知谁吹奏了笛子，车皮拢音，声声缕缕，浸润密集空间，听来像蓬莱仙岛曹国舅吹奏的玉笛，飘飘欲升。
好多学生垂头而默，不言不语，辛苦劳顿，离家出走，大概都想家了。
车皮四处隙漏，将黑暗的车厢分断多个矩形，一明一暗，光束里纷纷洋洒的尘粒，夸张地炫目。
她没去找同学，依旧坐我对面。食毕车站一人一袋的小包子，水足饭饱，精力充沛。
车厢昏暗，目无余览，她就目不转睛地看我，仿佛我的脸是一本书，一部电影。
我不敢迎对她犀利的目光，且战且退，目光最终收缩足尖。
这时，我和她时不时交流对视，言语不多。
她的嘴角嚅嚅拉动，香甜溢颊，我有些好奇。
她就从书包掏出个毛茸茸像未剥皮的毛栗子递给我说：
咀嚼它，人不困。
味道极苦，核儿坚硬，崩了牙也咬不开。出于礼貌，我不好意思吐出来。
瞧我拼命咬合，她嘿嘿地笑出了声，目不转睛看傻冒，样子很开心。
此物槟榔，只咀嚼味道，不是吞的。初含微苦，越嚼越香，想想人生，不若苦中有甜。
做人要反思，如嚼槟榔，品味反思，才不奢侈。
我却如梗在喉，滿嘴苦涩，咽不下，吐不出，极不畅快。
她说，他们要到上海，看第一届党代会的故址，还要到嘉兴南湖，看当年的游船。
她憧憬串联的未来？身子随车皮颠动。
话说了那么多，瞧我不吱声，便从书包掏出线圈，与我插花篮。
她的指头纤细灵巧，变幻的花样比我多，总在山穷水尽，又有新的创意。
我一脸困惑，她便不客气地戳了下我额头说：北方男孩，身壮马大，却也银样蜡枪头，绣花枕头。
插花篮玩腻了，我俩就猜谜语。为示惩罚，打手板儿。
我说的谜语，她眼珠一转，大多能猜到。论到我，吱唔半天，所答非所问。
我与她的差距明显，我想，学习教育，北方孩子背离社会常识，忙忙碌碌，空中飞人。
玩前约定：输家给打手板。有时她玩赖，不拍手板，刮我的鼻梁，说我的鼻梁顺滑高耸，棱角分明，指头有感觉。
我不敢刮她的小鼻子，怕刮塌了，她疼。将她的手裹在掌心，未及拍，她先喀喀地笑了，弄得我不好意思，好多人朝这边看。
她的指尖纤巧轻灵，像纷飞的花瓣，像分合的蝴蝶，如春风抚柳，如雪漫岗峦，一滑一落，指尖磨挱我鼻梁忍不住想打喷嚏。
愿赌服输，动不敢动，
她笑得开心，好多同学朝这边观望。
蚌埠到南京，车行一天一夜。到了浦口，又是夜晚。
长江宽阔浩荡，波涛汹涌，灯火连天。
摆渡船好大个儿，靠拢河岸，铁轨对接，一次将四节火车厢载运对岸，周而复始。
调度指挥，耗时颇长，大家分乘别的渡船过江。
那时的长江大桥，还未竣工。江东水面一片火海，吊车起落，焊花飞溅，人影幢幢，恍如白昼。
手扶船舷，面对钟山闪烁的琼楼玉宇，心潮澎湃。

南京来了，总统府，紫金山，洪武大帝，李璟，李煜，太平天国……承载了多少中国历史的故梦？
史书浩繁，萦思缠绕，难下心怀。

来到南京，若与历史文化名城失之交臂，这很残忍。
码头大钟，指针重合12点。
于是改变主意，不再苦行，除了调整体力，也欲一睹六朝故都的灿烂风采。
但是，这个错误的决定，左右了串联的心境，将金陵春梦，付予一江春水向东流。
过了长江，码头广场，人涌如潮。
去上海方向，进站候车，来时的车皮，孤伶伶甩浦口路灯底下。
留驻南京，广场另头等候大巴。
与她分离，命运使然，她的存在，只寂寞京沪线迸发的一束火花。

明艳耀眼，须臾即逝，离开车皮，各赴东西，情无所羁。

1996年，出差蚌埠。
旅馆对面，市立一中。
同学操场作操，青春靓丽，步伐齐整，扶摇直上，歌声嘹亮。
窗前踌躇，往事如烟，不能不回忆大串联车皮里的旅行片断。
短短一瞬，已将两小勿猜的真情实感，凝成记忆，终生不忘。
曾几次路过蚌埠，都跃跃欲试寻她，虽大海捞针，难偿意愿，即便找到，时过境迁，物是人非，30年的沧桑巨变，我还有什么话儿能对她说？
我所面对的，已不是当年天真无邪，一脸稚嫩，谋虚逐妄，舍生忘死，毫无保留奉献青春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了。
生命严峻，风霜雪雨，人的一生，刀耕火种，已经刺破了美丽的梦壳，心灰意冷，再也不可能摇旗呐喊，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这是一代人的命运，尽管各自的机遇略微不同，但我们命运主线：幼年挨饿，少年辍学，青年上山下乡，知识缺失，头脑空泛，匆匆忙忙，一无所成……
30年春秋虚掷，含辛茹苦，爬山涉水，历尽坎坷，现已经为人父，做人母了。
面对严酷的生活，回忆风雨一生，我们曾经放弃了多少追求和梦想，辛苦刻板麻木冷漠地生活着。我们真诚地拥抱生活，却又时时被忽略抛弃。
可是，我永远也忘却不了与她货车厢度过的那个难忘的夜晚，耳鬓厮磨，欲加又怯，挥之不去，心如火焚的感觉。
它的形象至今依然在我的心尖颤慄、迷惘、徬徨、陶醉。
那美妙的一瞬间，注入了我一生的情愫，留下一辈子也忘怀不掉的记忆。
等车进城的学生越聚越多，像囤积的库水浪滔汹涌。
时间过了午夜，依不见大巴的影子。大家焦急地朝城里张望，抱怨南京接待站是不是把事给忘了。
又过了许久，才开来一辆客车，学生立即将车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门开了，但被人流卡住，谁也进不去。
还好，我顺车边沿朝里挤，支撑借力，头几个钻入车厢。
兴高采烈，加额相庆。突然想起我的同学，直吸冷气，朝下张望，茫茫人海，不觅踪影。
我的心收紧了，离开了我，他寸步难行。
我拼命地朝下狂喊，人海中，他应答了一声，但很快又被人流淹没。

从正面挤，最不理智，挤进来，挤出去，滿脸大汗，干着急。

不过他还是凭借惊人的膂力和破釜沉舟的决心，分开人流，挤了进来。
车上车下，当我们的手对接的一瞬，喜悦的心，好比红军一、四方面军，胜利会师。
将入门的时候，嘈杂的声音里，我突然听到喀吧一声。
黑暗里，大巴拉我们去了好远，浑浑噩噩，山中盘桓，大概钟山下的一所技工学校。
下了车，锁柱呀地一声抱起了我。他痛苦极了，脸色苍白，眉眼抽搐，汗珠儿哔哔啪啪滴淌，寸步难行。
原来，他不顾一切朝前挤，胯骨错位了。
这个意外，打乱了大串联的全盘计划，半途而终，提前打道回府。
我对他说：南京不能呆，明天一早赶赴上海。那的医疗条件，能治你的伤。
事后证明：这个决定没错，骨伤之初，尚可小范围活动，延误治疗，移动艰难，后患无穷。
出行上海，一切顺利，他也能咬牙坚持配合。
南京站，我给他买了2个油饼，一碗豆浆。他感激地看我，为了保存体力，一气吃完。
南翔火车站下车，接待车把我们拉到遵义延安路交叉北口的一所学校。
这是所高级中学，吃饭住宿，级别极高，大开眼界。
锃亮的地板，宽阔的门窗，毛玻璃砖黑板，窗明几亮。就读环境，天花板级别。
铺跳木马的海绵垫，被褥干净整洁，一觉睡到天亮，谁也不想家。
并且，还烧暖融融的暖气，室温如春。
上海中国最大工业城市，经济发达，文明礼貌，热情周到，宾至如归。
有这样的学习环境，考分再低，心也高兴。
此后二十年，一次出差，室友约游西郊公园。

路过学校，朝里看望：青砖碧瓦，玉兰翠映，塑胶跑道，柳绿桃红，俨然童话世界，还串联的梦意。
这一晚，锁柱难以入眠，哼哼老半天，怕别人受影响，忍住，一直熬到天亮。

一早，扶他去诊所，距此不远。值班大夫，摸了摸，拍了拍说：
年轻人，不当紧的，消了肿，病就愈了。
安置好了他，我迫不及待冲了出去，一头扎入魂牵梦绕的大上海。先逛人民公园，国际饭店，穿过南京路，逛外滩黄浦江，接着又步行大世界。最后，顺延安东路坐车朝回走。
天黑尽，夜色的高楼大厦霓虹灯很美，光辉灿烂，如七彩云霓。
路过一家饭馆，肚子饿了，进去吃面。
阳春面4分一碗，点了4碗。
看我一气连汤带水喝完，对面的老者噗哧乐了，他食毕未走，盯着我看，要亲眼见识我的饭量。
东北的小伙子吧？好样的。他翘起拇指夸赞。
我抹了抹嘴巴道了声然，但还未说，再添二碗，腹仍不撑。
你不平凡。他抽着烟笑着又对我又说：但只停留能吃能喝，人就平凡了。要胸荡侠气，腹藏诗书，有了知识，你才会有不平凡的人生。
老者的话，多少年来，激励鞭策鼓舞我，战胜过多少困难？
回到学校，大家躺下了。
我问锁柱的伤，他抑住眼里的泪水，苦笑地摇了摇头。
还疼得厉害，动不敢动。
学校伙食好，锁柱怕我回来晚，让人多打了份餐。米饭，青椒炒肉片，肉料足，烧得也美观。
我揭开锁柱的膝盖，又肿了，青青一块瘀，像大萝卜。
正叹息间，突然几位女同学破门而入，个个凶神恶煞，像孙二娘。见了我，先撩倒我，又将我摁在身底，七拉八扯，不得动弹，连呼吸也困难。
为首梳短辫戴眼镜的骑我身上，当胸擂我一拳，低头一看，像章没了。
你无情无义，根本不配像章。你资产阶级！抛下伤病员不管，害得我们忙了一个上午。
好大牛一般的壮汉，气喘吁吁，七手八脚，好算搬到医务室，打了止痛针，敷了外伤药，这又揹了回来。
上海姑娘，又瘦又小，像麻将二条，我想象了她们艰辛的历程。
我不敢动手，出于礼貌，怕和女同学打架不文明，叫人耻笑。

但又心生疑惑：上海的女同学，怎么这般撒野？
她们走后，我问锁柱，怎么将你搬到医院？

抢你像章的扛我，其余扯胳膊抱大腿呼喇喇喊一二一，像吊车辅助工，分工详细，密切配合。怎么弄过去？我只顾疼了，没仔细分辨。
上海女孩爱零食，抢我像章的那位同学，次日还与我分享了几粒话梅。
她说：北方身体健壮，个个像截铁塔。不像阿拉上海人，瘪瘪塌塌像麻秸。
锁柱想家，白天晚上泪流不止。我只好申请回程车票。
上海，不好进也不好出，即便申请了火车票，估计也不好坐。
还好，订了船票。提篮桥登了货船。大家睡铺草的货舱，比货车皮更享受。
二天二夜行程，吃得还好，睡得也香，大米饭，有鱼有汤。
大连艺校的学生还为大家表演了文艺节目。

那时物价，出门携20元，回家，花费不足2元。

那天，南京经历了惊魂落魄。警察走后，大家帮助分析，怎么也弄不明白？
肯定有事，却不知为了哪端？
直至一年后，乘火车又去上海，见茶桌旅客撂了本书，随便翻翻，终于弄明了端底。
原来，我到南京的那天晚上，正东北二王蹿入南京。
南京警员全线出动，布下天罗地网，抓捕二王。
1983年8月中旬，我与吴启梁游历了西岳华山。
之后又到洛阳轴承厂，参观了淬火电炉，可控硅替代交流接触器的电气化改造。
洛阳分手，他回安徽老家，我到南京微分电机厂，催交机床水泵。
到南京站，恰好8月18日。
下了车站，我买了份南京交通地图，暴露了东北口音，加之年龄个头胖瘦，极类二王之一，引得南京便衣，高度警惕，密切关注。
那时住店，车站统筹，给我安排铁北五塘旅社。
旅店五楼，顾客较多。
我去得晚，食堂还在营业。
喝了碗大米粥，吃了个馒头，敲破个咸鸭蛋。
吃完饭，服务员告诉：浴池无人，先生可去泡浴，解乏。
现在看来，这都是局，意在浴池抓捕我，赤身裸体，易于得手。
只我一人浴池仰泳，惬意快活，一濯华山游玩的疲惫。
其间，一个水暖工模样的人进来摸了摸水温，看了又看，出去了。
没选择浴池动手，大概怕误抓。
那里出具介绍信工作证，相对困难。
客房4人，唠完家常，拥被就寝。
走廊悄无一声。
进门，拉灯，扑我面前，一气呵成，疾如闪电。
先问做啥来？又问微分电机厂何处？总之多套话，寻觅破绽。
我依依如实作答，又看过身份证和介绍信，确定误会，这才离去。
那夜客人诧异？交流半天感受才睡，但谁也想不到误判是二王。
来到南京，几万双眼睛关注，警员调配，汽车往来，无线呼叫。
一切为了我，也值。
还一次1988年冬天重庆乘船南京，与几位宜兴的医生同舱。
到了南京，一起寻找住宿，搭上南京中巴。
售票叫喊：每位2元，客满即走。
待开了车，购票，反口咬定一站二元，不从，掏刀子吓唬。
都是南京人，好说好讲，掏50元抵达终点，比打出租还贵。
来南京先后六次，每次都有不同的感遇！
这就不一一赘述了。

2025.06.24

银川燕鸽湖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