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江河畔的青春岁月

一叶知春秋

　　芦江河畔的青春岁月

芦江河的水总是清的。1972年春天，我背着半旧的帆布书包站在水泥拱桥上，首先注意到的就是这条横贯校园的河流。阳光穿过晨雾洒在水面上，碎成千万片金箔，随着水流轻轻晃动。河东岸是青砖灰瓦的教学区，西岸则是生活区，几排平房掩映在法国梧桐之间。这便是柴桥中学，也是镇海县最好的中学之一。未来两年将承载我全部青春的地方。

至今记得入学那天的忐忑。作为从农村初中学生，走进这所县属重点学校时，手心沁出的汗水几乎要润湿入学通知书。校门口的水泥门柱上，“柴桥中学”四个红漆大字已经有些斑驳，却依然透着庄重。穿过拱桥时，我刻意放慢脚步，看河面上倒映着自己洗得发白的蓝布裤子和父亲给我新买的解放胶鞋。

“新同学？”身后传来温和略带杭州口音的声音。回头看见一位30开外的女教师，齐耳短发，蓝卡其布上衣口袋里别着支钢笔。“我来报到的”我结结巴巴地回答，手不自觉地紧抓书包。她笑了，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我是高一（3）班班主任闻老师，”看了一下手里新生名单，“正是高一（3）的学生。”我跟着老师走过拱桥。桥面由水泥板铺就，缝隙里生出几丛顽强的车前草。桥下，几个早到的男生正蹲在河埠头撩水嬉戏，水花溅在浆洗得硬挺的白衬衫上，立即洇出透明的水痕。

“芦江河是柴桥的母亲河，把学校分成了两片，而老师和学生始终不可分割，都是学习的主体。”她边走边说。胶鞋踩在石板路上几乎无声，只有挂在腰间的钥匙串随着步伐轻轻作响。后来仿知道，班主任老师多才多艺，能歌善舞。班级各项文艺活动，都是她编导节目。

教学楼是一栋三层楼房，青砖外墙，墙体灰白色，受多年风雨侵蚀，墙体略显陈旧和斑秃。走廊设在中间，北侧为教室，南侧是教师办公室和实验用房。楼梯的木质护栏被无数双手摩挲得发亮，斑驳的油漆露出原木的纹理。我们班的教室在二楼尽头第二间，推开木门时，发出悠长的吱呀声。黑板左上角用粉笔画着值日表，上方贴着“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标语已经泛黄。三十余张双人木制课桌整齐排列，椅子也是双人的，多数课桌面布满钢书写过的痕迹，有张桌面不知哪届学生涂写着“早”字。

我的同桌是本校初中毕业的男生。他翻书时手指微微翘起，掌缘露出一块淡黄色的茧子——那是长期握锄头留下的痕迹。我们相视一笑，都知道能坐在这里多么不易。那年代，初中升学率不足两成，能就读高中算得上幸运儿。

男生宿舍在河西岸，要穿过那座拱桥。桥头有棵大柳树，树皮皲裂如老人手背的皱纹。树下摆着块大石板，可作石櫈子用。宿舍是两排平房，由教室改建。南排临芦江河，石埠头平水而砌，我们时常到埠头洗衣、洗刷餐具。我的铺位靠窗，透过玻璃窗，正好能看见芦江河的一弯碧水。秋夜里，河水拍打石岸的声响格外清晰，有时还能听见鱼跃出水面“扑通”声。熄灯后，偶尔会有点点灯火在河对岸的教学楼亮起——那是“学智”们还在用功学习。

最难忘的莫过于晨读时光。天刚蒙蒙亮，芦江河面还笼着薄雾，校园里已响起此起彼伏的读书声。有的站在河边柳树下背读英语课文和单词，每当读到“Long live Chairman Mao”震山的响亮。我则喜欢坐在河埠头吹拂着晨风看语文书。晨风裹挟着水气拂过脸颊时，那些佶屈聱牙的文言文似乎也变得鲜活起来。

高二那年，所有课程已开启。物理、化学、农业课经常会有实验课。实验器材简陋得可怜。尚记得，物理课用可调电阻器调节电阻对电压影响；化学做过中和试验、定性酸碱度测试等；印象深刻的莫属农业课（生物课）显微镜下观察洋葱细胞。结构排列整齐有序，如同刚铺就的石砌地坪。

毕业前最后那个春天，芦江河两岸的夹竹桃开得如火如荼。各班先后在教学楼前拍了毕业合影，我班也不例外。凝视50多年前照片，虽着装参差不一，甚至朴素寒碜，而并没有掩盖我们青涩年少意气风发，笑容灿烂。

离校那天，我最后一个走出宿舍，回头看见从窗外飘进一片梧桐叶，正好落在空荡荡的床板上，或许这是大自然送别的“邮戳”。

这些年见过长江的浩荡，黄河的浑厚，却总在梦中回到那条穿校而过的芦江河。它不宽，却承载了我们最清澈的年华；它不深，却沉淀着无数学子共同的记忆。五十多年了，芦江河的水依然清澈向东，带着两岸的读书声，流向岁月的深处。

2025/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