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讨论·走进宋词】有才无品的词人康与之

刘博温

文字：刘博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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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建炎”这个年号，在大宋是一个重要的标志。在宋高宗启用这个年号的那一年，金兵铁骑踏破北宋首都东京汴梁（开封）的城门，一根麻绳把两个大宋皇帝宋徽宗、宋钦宗绑了掳走，这便是岳飞《满江红》中所说的“靖康耻”。那一年，北宋寿终正寝，宋高宗赵构拒绝了主战派李刚等人坚守中原的建议，仓皇难逃，之后向大金求和，甚至愿意放弃帝位称臣，却被金人无情拒绝。

逃到南京之后，赵构宣布新年号，便是“建炎”，是南宋的开始。但是在这个时候，赵构还没有决定新的帝都选在哪里。后来辗转到了扬州，李刚、宗泽等人建议依然把开封作为抗金中心，赵构胆子已经吓破，哪敢北上？故此断然拒绝。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上疏赵构，提出《中兴十策》，除了提出各种强国大计之外，特别建议宋高宗“移跸关中，号召两河”。也就是要高宗定都长安。

这一篇上疏宋高宗是不是看了无从知晓，因为定都长安的建议显然没有被采纳，赵构最后选了杭州城，就是临安。但是这篇折子传到民间，极获赞赏，作者也因此“名声甚著”。放今天，妥妥就是一个大咖。

此人名叫康与之，字伯可。

2.

康与之之所以建议宋高宗定新都于长安，很有可能是与他当时在长安有关。

长安城的酒楼之上，康与之几杯酒下肚，眼看着失去了辉煌的没落帝都，想起前两天站在被烧成灰烬的阿房宫，看着满目荒草丛生，狐兔乱窜，又听说金兵已经破了汴梁，不禁心里一片苍凉，感慨无限。仰望苍天，吟出一首词来：

阿房废址汉荒丘。狐兔又群游。豪华尽成春梦，留下古今愁。

君莫上，古原头。泪难收。夕阳西下，塞雁南飞，渭水东流。

这首词题为《诉衷情令·长安怀古》。那个时候的康与之，还是个有着家国情怀青年志士。

激愤之下，康与之奋笔疾书，写出《中兴十册》，前往扬州，上呈流亡皇帝高宗赵构。

然而一纸进宫，便如泥牛入海，康与之等了一年，直到赵构决定决定以杭州为都，康与之知道自己的中兴大计并没有被皇上采纳，心中不甘便也去了杭州。在杭州城里，因为众所周知的《中兴十策》和他出色的文才，康与之很快就”名振一时”。

新朝建立，朝廷用人之际，自然落不下康与之这位名人大才，可惜康某人时运不济，仅仅得了在一个杭州太和楼酒库做监管的芝麻小官儿。康与之心中愤懑，监守自盗，不但偷喝酒库里的美酒，而且贪污酒库的银子为自己相好的妓女买金银首饰，不想没多久就被人发现，康与之被罢官，不但丢了差事，也丢了生计。

此时的康与之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心系家国的有识之士，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如何钻营上。必须说，康与之是聪明的，很快，他就攀附上大奸臣秦桧。彼时的秦桧已经从礼部尚书、参知政事高升为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3.

拜入秦门，康与之一步登天，成为秦门十大门客之一。秦桧欣赏康与之的文才，便给了他搞了一个“台郎”的官职，“台郎”就是尚书郎，在皇帝左右助理政务。由此可见秦桧对康与之十分信任，不然也不会把他安排到皇帝身边。康与之投桃报李，为了讨好秦桧，使出浑身解数。秦桧过生日，康与之写了一首《喜迁莺》为之祝寿。这一篇词，乃是拍马屁的巅峰之作，各位不妨来欣赏一番。

腊残春早。正帘幕护寒，楼台清晓。宝运当千，佳辰余五，嵩岳诞生元老。帝遣阜安宗社，人仰雍容廊庙。尽总道，是文章孔孟，勋庸周召。师表。

方眷遇，鱼水君臣，须信从来少。玉带金鱼，朱颜绿鬓，占断世间荣耀。篆刻鼎彝将遍，整顿乾坤都了。愿岁岁，见柳梢青浅，梅英红小。

“文章孔孟，勋庸周召。师表。”这是拍到天际了。

康与之的拍马，是随时随地的。秦桧约他下棋，期间，秦桧拱卒过了楚河汉界，随口说了一句：“此卒渡河，是尔将军之疥癞”，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我的小卒过河了，对你的大局来说虽然不是什么威胁，却也能恶心恶心你。康与之答道“今皇御极，视公宰相如腹心。”这个下联，对得天衣无缝，却与棋局无关，而是吹捧皇上把秦桧当作心腹。这水平。，也是没谁了。难怪秦桧听了大喜，撤掉棋盘，二人开怀畅饮，“终日而罢。”

4.

康与之拍马有功，秦桧投桃报李，推荐康与之专门为皇帝写歌词。某年上元节，康与之奉皇帝令进《瑞鹤仙》词一首，词曰：

瑞烟浮禁苑。正绦阙春回，新正方半。冰轮桂华满。溢花衢歌市，芙容开遍。龙楼两观。见银烛、星球有烂。卷珠帘、尽日笙歌，盛集宝钗金钏。

堪羡。绮罗丛里，兰麝香中，正宜游翫。风柔夜煖。花影乱，笑声喧。閙蛾儿满路，成团打块。簇着冠儿斗转。喜皇都、旧日风光，太平再见。

得宋高宗高度赞赏，“賜金甚厚”。不能不说，这一首描写元宵灯会盛况的词，算得上是上乘佳作。

康与之不但词写的好，而且才思敏捷。重阳节那天，风微雨凉，康与之在翰林苑中，皇帝驾临，命以“重九遇雨”为题作词。康与之应声吟出一首《望江南》：

重阳日，阴雨四效垂。戏马台前泥拍肚，龙山会上水平挤。直浸到东篱。

茱萸胖，菊蕊湿滋滋。落帽孟嘉寻篛笠，休官陶令觅蓑衣。两个一身泥。

这首词在词坛名声很大，被称作“蒜酪体”，是以戏谑的口吻写雨景。上半阙写雨势之大，其中，“龙山会”是指当年大将军桓温重九登龙山，名人雅士云集，互相挑弄的典故。“东篱”说的就是那一句“采菊东篱下”了。有趣的是，在下半阙中，“落帽孟嘉”正是当年参加桓温的聚会，帽子被风吹掉遭桓温嘲笑的那位。而“陶令”自然就是东篱的主人陶渊明了。上下呼应得十分丝滑，而且生动有趣。尤其最后一句“两个一身泥”，令人喷饭。是词中极品。

5.

康与之长时间在宫中混迹，自然是结交了不少太监。当时在宫内睿思殿上挂着一幅宋徽宗的画作。要知道宋徽宗书画双绝，他的作品到今天也是价值连城的。宋高宗每到睿思殿，就会抚摸着这幅画思念被羁押在金邦的徽钦二宗，痛哭流涕。不成想某一日一个与康与之交好的太监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把这幅画偷走带回家中。恰好遇到康与之来访就留他一起喝酒。席间拿出那幅画显摆。康与之趁着几分酒劲，居然提笔在画上留了一首七绝：

玉辇宸游事已空，尚余奎藻绘春风。

年年花鸟无穷恨，尽在苍梧夕照中。

那太监见了，吓得差点儿尿了裤子。第二天早上，赶紧把画还回，并且向皇帝磕头请死。宋高宗赵构看了那首诗，虽然带着些讽喻，却也表现出无尽的哀思，不禁触动心弦，又是一场恸哭。居然因此没有给小太监和康与之治罪。

康与之的词，虽然大都是应制作品，歌功颂德，格调不高，但是“工丽可诵”。我们来看两首。

《长相思-游西湖》

南高峰，北高峰，一片湖光烟霭中。春来愁杀侬。

郎意浓，妾意浓。油壁车轻郎马骢。相逢九里松。

《江城梅花引》

娟娟霜月冷侵门。怕黄昏，又黄昏。手捻一枝、独自对芳樽。酒又不禁花又恼，漏声远，一更更、总断魂。断魂断魂不堪闻。

被半温，香半薰。睡也睡也，睡不稳。谁与温存？惟有床前银烛照啼痕。一夜为花憔悴损，人瘦也，比梅花、瘦几分？

后人评价说，这首词可以和李清照的“人比黄花瘦”相媲美。

此外，康与之的怀古词也真是写家国情怀，本文第二节中的那一首《诉衷情令-长安怀古》便是代表。

康与之的逍遥日子一直过了二十多年，直到他的靠山秦桧归天。秦桧一死，康与之就立刻被罢官送到钦州“编管”，基本上就如同今天的“监督劳动”，比坐牢自由一些。但是到了最后，还是入了新洲牢城，放出来以后回到临安，六十三岁时流落而死。

可悲可叹，也可惜了他才华。

问：某人死后，其墓上丰碑林立，却一个字都没写。后来此处有军队屯扎，那墓地便成了军士们的临时厕所，因此那墓被称作“秽冢”，您知道这墓里埋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