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轶事之回城前夕

大灰狼6870564

　　公元一九七八年。夏。

曾经轰轰烈烈的知青运动仿佛突然间就变得“风平浪静”，不再是社会关注的热点。政府关于知青上山下乡的一些宣传口号，不知何时起，也悄然发生着变化，譬如：“广阔天地炼红心，扎根农村志不移”，就变为了“广阔天地炼红心，上山下乡干革命”。虽说“上山下乡”主旨没变，但由于少了“扎根”的无形压力，知青们看到的便是回城的曙光。事实上，这两年知青通过各种渠道回城的人数，确实比以往同期大有增加。

　　为紧跟时代步伐，彰显文化知识在“四个现代化”建设中的重要地位，尽量保证招工工作的公平公正，滇东地区知青办开历史先河，对招工程序做出了重大改革：即以县为单位，对符合当年招工条件的知青，首先进行文化课统考，个人成绩与招工录用休戚相关。此举，再次点燃了每一个渴盼早日回城、进个好单位知青心中的希望之火。

十月下旬，县里多家厂矿陆续开始了招工。在同一天，知青点便有多人收到了那纸期盼已久、盖有“县招工办公室”大红印章的“招工录取通知书”。我亦幸运“中标”，如愿分到了心仪的单位。

　　就要回城了，没来由的，脑中竟浮现下乡那日，在宽广的县体育场隆重举行的欢送知青下乡“誓师大会”的情景，我们集体户王嘉友代表县里同批下乡的160名知青所作的发言声犹在耳：“我们——毛泽东时代的青年，是有志气、有抱负的。在党和毛主席的英明领导下，我们一定能够克服一切困难，冲破一切阻力，在农村这广阔天地里健康茁壮成长。让我们青春的花朵在祖国肥沃的土地上怒放、盛开吧。” 从此，我们便共同拥有了一个特殊的名字：“知青”。而此“誓师大会”，应该也是知青运动结束前，当地政府组织的最后一场大规模知青活动，自然也就有那么点时代意义。

以辩证的眼光回看，知青，是特定历史下的社会产物。知青上山下乡到农村，不过是当年无数年轻人避不开的修炼青春的人生中转站。毕竟，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最终都会离开农村回城。

　　下乡时，我们集体户共有7男3女10名知青。经过“广阔天地”两年以上“炼红心”，有8人先后或进工厂，或进校园而离去。此番，剩余的最后俩人同被招工，也宣告了我们集体户使命的完成，将和“知青”这曾经响彻祖国大地的名字一道，走进历史……

为欢送即将回城的知青，牧场专门宰杀了头大肥猪，空气中弥漫着久违的炖肉香味……这顿“送别饭”，从暮色苍茫开始，一直吃到月上中天，还没能结束。这，也是我在农村最后一次以知青的名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话，总也讲不完；酒，老也喝不够。最后，不少人都醉了。

　　知道我将回城，年逾花甲的生产队老队长专门让他的小儿子套上辆牛车，一大早便来到牧场，等着为我拉行李物品，送我去公社办理回城相关手续。

一旦真要离去，心中亦不免百感交集，既有回城的喜悦，也有几分莫名的不舍……从今往后，我的生活中将不再有温暖的火塘，不再需要锄头大背篓。明亮的电灯，将取代曾陪伴自己度过无数长夜，由墨水瓶改制而成、冒着袅袅黑烟的小小煤油灯……

再见了，曾经一起并肩干活流汗的父老乡亲！

再见了，仍将在农村“炼红心”的知青战友们！

再见了，留下我三年热血青春步履的知青点！

　　犹记得三年前那个秋天，抱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信念，怀揣火热青春梦想，我投身农村，开启了人生新体验。历经1120多个酸甜苦辣、风霜雨雪日子的磨炼，终于也要回城了。扪心自省，自己又究竟收获几何？时间无声，却能回答一切问题。想自己始终努力践行“让我们青春的花朵在祖国肥沃的土地上怒放”的誓言，无论劳动中，还是生活里，都力争活出最好的自己。事实亦证明，农村艰苦的岁月，不但淬炼着自己的灵与肉，也培养了自己敢于挑战困难、自强自立、坚韧不拔的精神。这是“知青精神”，也是一笔珍贵的无形财富。它，应该亦是自己成为知青人的最大收获。

拉车的黄牛迈着不疾不徐的脚步，沿着蜿蜒狭窄的盘山小道，一路向前。牛车两侧笨重的木制轱辘辗压着凹凸不平的路面，发出有节奏的“吱呀”声响。此情此景，不禁让我联想起知青们爱唱的一首苏联歌曲《小路》：“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我的小路伸向远方”。是的，我崭新的人生之路，也正由脚下这条回城的小路，一直伸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