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墨河公园的荷塘在六月末总会准时醒来。青石板路还留着昨夜骤雨的潮气,我蹲下身调整镜头焦距时,裤脚已被沾着露水的蒲草打湿——又是这样的清晨,又是相似的场景:荷叶托着碎银般的晨光,花苞在风里晃出半透明的粉,远处拱桥的倒影被水中鱼儿搅碎成浮动的墨痕。年年拍荷,像在重复一场与光阴的约定,镜头里的景象似曾相识,心底的涟漪却总在不同的经纬里荡漾。</p> <p class="ql-block">一、初遇时的贪心构图</p><p class="ql-block">记得第一次来这里,盛夏的蝉鸣把空气织成密网,我举着新买的单反,对着满塘荷花猛按快门。那时总想着把所有美都塞进画面,要拍透粉荷垂露的娇嫩,要拍青蓬初现的生机,还要拍下蜻蜓停驻时翅膀颤动的瞬间。蹲在塘边两小时,存储卡塞满了近百张照片,回家翻看却发现大多雷同——都是浮于表面的艳丽,像没品出茶味就急着咽下的新茶。记得有张照片里,一朵荷花被我强行框在正中央,背景杂乱的枝叶让画面拥挤不堪,就像那时急于证明自己的心境,满是无处安放的野心。</p> <p class="ql-block">二、雨中的留白哲学</p><p class="ql-block">第二年再来,恰逢雨季。雨丝斜斜织进荷塘,荷叶被打得噼里啪啦响,往日张扬的荷花都垂着脑袋,像被岁月压弯了腰的老者。我有些扫兴,正要收设备,却看见一滴水珠在荷叶中央旋转、凝聚,最终坠向水面时,惊起一圈淡青色的涟漪。忽然懂了什么,连忙换上长焦镜头,不再追逐整株荷花的姿态,而是聚焦于一片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叶尖,或是一朵半开的花萼上悬着的雨线。取景框里,大片的雨雾成了天然的留白,荷花只占画面一角,却透出前所未有的清寂。那天回家,导出的照片里有张令我惊艳:灰白的雨幕中,一枝残荷的茎秆以斜角刺破画面,顶端的莲蓬空落,却像握着满把光阴的秘密。这才明白,有些美不必贪多,留白处自有天地,就像那年我开始学着在工作中放慢脚步,不再执着于“满格”的成就。</p> <p class="ql-block">三、深秋的枯荷密码</p><p class="ql-block">后来渐渐不再只拍盛花期的荷。某个深秋,我意外发现荷塘另有一番景象:曾经舒展的荷叶缩成褐色的卷,茎秆歪歪扭扭地插在淤泥里,却有几只麻雀蹦跳其上,啄食残蓬里的莲子。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在水面投下破碎的光斑,枯荷的影子在水底晃荡,像一幅被揉皱又展开的水墨画。我蹲在塘边,第一次发现枯萎的肌理如此动人——那是岁月雕刻的纹路,是繁华落尽后的坦然。按下快门时,忽然想起家中老人粗糙的手,皮肤也是这样布满沟壑,却藏着温厚的暖意。从那以后,每次拍荷都会刻意寻找不同时节的模样:春末的小荷才露尖尖角,盛夏的热烈,初秋的斑驳,直到冬雪覆盖下的残枝——原来荷的一生,都是值得定格的风景,就像人生每个阶段,都有独特的韵味。</p> <p class="ql-block">四、此刻的静观之境</p><p class="ql-block">今年再来,已忘记第几个年头。我依然带着长焦镜头,不再背着沉重的三脚架。清晨的风带着荷香掠过鼻尖,我坐在塘边的石凳上,先不急着举起相机,而是看一只豆娘从这片叶跳到那片叶,看阳光如何一点点爬上花苞的边缘,把粉白染成蜜色。当我终于举起相机时,镜头里的荷花似乎和往年并无不同:还是那样的花瓣弧度,那样的叶脉走向,水珠滚动的轨迹也似曾相识。但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心里却格外平静——没有初遇时的激动,没有雨中的顿悟,只是觉得眼前的景象像一首读了多遍的诗,每一次重读都能品出新的韵脚。</p> <p class="ql-block">回家导照片时,发现今年拍得最少,却有一张格外喜欢:画面里只有一朵半开的荷花,背景是被风吹动的、模糊的荷叶波浪,焦点精准地落在花瓣边缘的细绒毛上,那里沾着一粒极小的露珠,像凝固的星光。忽然意识到,年年拍荷,拍的从来不是重复的风景,而是不同年岁里,自己与这方荷塘的对话。当镜头一次次对准荷花时,其实是在借这朵花,映照出内心的褶皱与舒展。</p> <p class="ql-block">墨河公园的荷还会年复一年地开,而我知道,下一次蹲在塘边时,看到的依然会是“雷同”的荷,却又必定是“不同”的心境。就像此刻,看着电脑屏幕上那朵带着露珠的花,忽然懂得:所谓荷韵,从来不止于形,而是时光在花瓣上写下的诗;所谓心境,不过是我们在重复的风景里,不断发现新的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