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嫩平原的秋天

蒙区汉人

<p class="ql-block">  在广袤无垠的松嫩平原腹地,绥化宛如一颗镶嵌其中的明珠,我在这里度过了五十多个春秋。克音河畔,那个从三井乡变为三井镇的地方,承载了我十余年的青春岁月。<span style="font-size:18px;">一个名叫“新泉”的火车小站——绿皮火车的鸣笛声,曾是我青春里最悠长的背景音。</span>它北邻绥棱县后头乡,西与海伦市民强村隔河相望,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得这里有着“鸡叫听三县”的奇妙说法。每日清晨,当雾霭如轻纱般漫过克音河,对岸袅袅升起的炊烟与这边的晨雾相互交融,在河面上编织出一幅如梦似幻的薄纱画卷。这片充满生机与温情的黑土地,它的秋天,早已深深融入我的生命,成为我灵魂深处永不褪色的温暖底色。</p><p class="ql-block"> 北国的秋天总是来得格外急切。当八月的暑气尚未完全消散,漠河的江滩便已悄然洇开第一抹秋意。黑龙江的夏天本就短暂,零上30度的日子不多,八月下旬的风,裹挟着丝丝凉意,轻轻一吹,便将夏的余温卷进了草枯叶落的时序之中。还记得年少时,我在克音河边割草的情景。前一天,我还能光着脚丫,惬意地踩进河滩那温暖的沙子里,感受着大地的温度;然而次日清晨,当我再次来到河边,草叶上的白霜已能在掌心融化出丝丝凉意。就连河边那棵历经沧桑的柳树,也仿佛在一夜之间换了叶色,从浓郁的深绿渐渐褪成淡雅的浅碧,就好像一位技艺高超的画家,拿着蘸了清水的画笔,在宣纸上轻轻晕染,绘出了秋的前奏。</p> <p class="ql-block">  绥化的秋天,有着属于自己独特的风骨。九月上旬,气温便带着丝丝清冽缓缓下坠。40年前每年秋分时节就出现初霜,如今随着全球气候变暖的大趋势,初霜期延后的年头越来越多,近年来平均推迟5-7天,农民把这种自然现象称作“自老山”。这种气候变化为当地农业生产带来了直接影响。一方面,无霜期的延长让玉米、水稻等作物的生长期得以充分延展,籽粒灌浆更饱满;另一方面,农民传统的“抢霜收”节奏被打破,原本紧锣密鼓的秋收计划得以更从容地安排。从“自老山”到“五花山”,无霜期延长的细微变化,也悄然改写着这片沃土上千年传承的农耕时序。</p><p class="ql-block"> 清霜降临,北雁便会在高远的天空中列阵成行。它们总是在破晓时分,准时飞过小镇的上空,那整齐的队形,仿佛是用尺子精心量过一般。雁鸣声声,穿透逐渐高远的晴空,惊飞了田野上正在啄食的麻雀。这里的秋天虽然仅仅只有短短一个多月,却将绚烂发挥到了极致。田野里的色彩,处处浸着浓郁的烟火气。秋阳如同一位神奇的魔法师,将玉米秸秆染成温暖的枯黄色,每一株玉米都仿佛裹着阳光的味道,散发着丰收的喜悦。而稻田,则像是大自然最慷慨馈赠的绸缎,微风拂过,金波翻涌,稻穗相互摩挲发出的沙沙声,在农民耳中,就是世界上最动人的乐章。这声音里,藏着春播时的殷切期盼,饱含着夏雨里的执着守望,此刻,都化作了谷粒饱满的美妙回响。</p><p class="ql-block"> 要说最动人心魄的,当属山野间那一场盛大的彩叶盛宴。因为秋天短暂,这些斑斓的叶子便显得格外珍贵,一场风雨,就可能让这绚烂的美景零落成泥。所以赏秋一定要趁早,就如同春日里人们珍惜樱花一样,一旦错过,便是一年的等待。驱车驶向郊野,远处的山峦宛如一个被打翻的巨大调色盘,炽红与明黄在天际层层晕染,那是大自然最酣畅淋漓的泼墨之作。走近细细观赏,枫树的叶子红得热烈奔放,仿佛要滴出血来,叶子边缘蜷曲着,就像少女飘逸的裙边;桦树叶呈现出纯粹的金色,当阳光穿过时,熠熠生辉;还有柞树的叶子,从橙黄逐渐变为赭石色,就像是被篝火精心烤过的陶土,散发着古朴的韵味。更绝妙的是混交林里的色彩交响,赤红的枫、金黄的桦、赭褐的柞,其间还夹杂着尚未变色的苍松,各色枝叶在风中相互交错,宛如无数块调色板在枝头轻轻碰撞,奏响了一曲五彩斑斓的秋日赞歌。</p><p class="ql-block"> 从哈尔滨向北出发,穿过绥化,进入松嫩平原东部边缘的小兴安岭,群山便渐次叠嶂,展现出雄伟壮丽的姿态。早年由于采伐过度,原始森林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不过在“天保工程”实施之后,这里又重新披上了翠绿的衣裳。随着秋意渐浓,原本的绿意便次第染上了红黄之色。东北人亲切地称其为“五花山”,这是大山一年里最华贵、最迷人的时刻。大自然用最浓烈的笔触,勾勒出了这幅秋日盛景。红枫似火,在枝头尽情燃烧着热情,远远望去,宛如天边被揉碎的晚霞坠入山林;金黄的白桦树褪去了往日的素净,叶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风过时沙沙作响,像在演奏一曲秋日赞歌;墨绿的松柏依旧挺拔,如忠诚的卫士,点缀在斑斓色彩间。山间云雾缭绕,时而轻柔地漫过树梢,给五花山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时而缓缓散去,让五花山色若隐若现,如梦如幻。蜿蜒的溪流,倒映着两岸的绚丽色彩,仿佛一条流动的调色盘。漫步在铺满落叶的小径,脚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是大自然在演奏一首欢快的乐曲。偶尔还能看见松鼠拖着毛茸茸的尾巴在枝头跳跃,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混合的清香,令人沉醉不已。</p><p class="ql-block"> 当山林被秋色彻底染透时,田野里的丰收序曲早已激昂奏响。俗话说“三春不及一秋忙”,在这片广袤的黑土地上,水稻、玉米都披上了金色的盛装。这里以“垧”计量耕地,一垧地一万平方米15亩。在30年不变的土地承包期间,农村户口每人大约能分得10 - 15亩土地,而农场的耕地面积更是大到让南方人难以想象。大片的耕地催生了高度的农业机械化,从种到收全由机械完成,喷药用无人机,传统的锄头、镰刀已经“下岗”,新型农民的双手不再布满老茧。秋收时节,联合收割机日夜轰鸣,巨大的滚轮碾过田地,将稻穗卷入腹中,脱粒后的秸秆,整齐地铺在裸露的黑土地上。记得有一年,“十一”刚过,突然降下大雪,还未来得及收割的稻子被积雪压弯了腰。农民们心急如焚,踩着没脚的积雪在田里抢收,那减产带来的痛苦,至今还深深刻在农民的心上。如今,气象预报变得十分精准,收割机队就像作战部队一样,精心规划收割路线,确保能在初雪降临前完成抢收任务。</p><p class="ql-block"> 如今的秋收场景,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新一代农民开着轿车,悠闲地站在地头,通过手机就能实时掌握粮价行情,粮食无需经过人手,便能直接送往粮站。曾经堆成小山的玉米垛已难觅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自动化的烘干塔,它们昼夜不停地吞吐着潮湿的玉米粒,见证着农业现代化的飞速发展。</p> <p class="ql-block">  秋天,总是容易勾起人们对往昔的回忆与思念。我高中毕业之后,曾在生产队担任了一年会计,这一年里,地里的各种农活我都亲身体验过。那时候,农业机械化程度很低,秋天的农活是最累人的,特别是扒苞米,往往需要耗费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每天清晨六点,我就和社员们一起下地扒苞米,苞米杆上结着一层白霜,寒气刺骨,冻得人手脚发麻。在那样艰苦的劳作中,根本无心欣赏秋天的美景,那时的秋天,对我来说,只有汗水与寒霜的滋味。一年后,我到当时叫“后五” 大队现在叫“新泉”村担任会计,虽然没有离开农村,但基本告别了繁重的农活。又过了一年,我被公社选拔成为一名“工农兵学员”,大学毕业后进入体制内有了固定的工作,再后来,我便走进了城市。离开农村之后,我反而时常怀念农村秋天的美好,怀念那片充满希望的黑土地。</p><p class="ql-block"> 松嫩平原的秋天,就像是一首平仄有致的诗。它让你在层林尽染的美景中,读透静美的真谛;于稻谷归仓的喜悦里,触摸成熟的厚重。</p><p class="ql-block"> 我担任会计的后五大队,当时有七个生产队,总人数2500人左右。虽然我在那里担任大队会计的时间仅有一年,但村里人们我都认识,也都铭记在心,他们同样记得我。有一年秋天,我再次回到这个村子,一位比我稍年长的老熟人感慨地说,现在年轻人都去城里住楼了,守着这片土地的大多是像他这样的老农民。听着他的话,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惆怅,也更加珍惜这片土地上的点点滴滴。</p><p class="ql-block"> 此刻,我静静地站在枫树下,少年时追逐落叶的身影忽然清晰地叠现在眼前。那时,我们会小心翼翼地把最红的枫叶夹在课本里,满心期待它能留住一整个秋天的绚丽色彩,却不知岁月早已把更珍贵的印记,深深刻在了我们的生命里。就像克音河的水,春涨秋涸,却始终在河床里潺潺流淌,从未停歇;正如这片黑土地的秋天,年复一年,用绚烂的色彩与丰收的喜悦,精心妆点着每一个秋天。</p><p class="ql-block"> 秋阳缓缓掠过农家的烟囱,灶房里升起袅袅炊烟,空气中弥漫着酸菜炖粉条的浓郁香气,这是松嫩平原独有的香味,它混合着泥土的芬芳、谷物的清香和烟火的温暖气息,在暮色里慢慢发酵。远处的山影已化作墨色的剪影,唯有山顶的几棵枫树,还在夕阳余晖中燃烧着炽红,像大地缀在天边的篝火,温暖着即将到来的漫长冬日。此时,心中的万千感慨,都化作了脚下那片落叶的安然。原来,秋天最动人的,不是凋零的萧瑟,而是万物在成熟时对光阴的致敬。</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在这秋高气爽的时节,不妨去踩一踩落叶织就的柔软地毯,听那声音,仿佛是时光在脚下私语;去闻一闻菊香酿成的微风,看野菊花在田埂上开成一片淡紫的云霞;去尝一尝被秋阳晒得透红的沙果。</span>趁着这秋高气爽的美好日子,尽情去拥抱松嫩平原这独一无二的秋天,去感受它的绚丽多彩,去品味它的深厚底蕴,让这份秋日的美好,永远留在心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