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途上的伤痕与微光

阳子

清晨微光初透，稀稀拉拉的小雨在窗外随风飘落。我匆匆备好早饭，搭上出租车赶往火车站，心中揣着与女儿相聚的暖意。到了车站，本想随意购票即走，银行卡却反复拒绝我的指尖，只好转向售票处。柜台前，比网上多付的三元——强制搭售的保险——让我心头掠过一丝无奈。所幸，时间刚好，一张最近的票握在手中。
登上车厢，人迹稀少。意外发现前八节与后八节竟不相通，恍然这列车是由两个车头牵引前行。这小小的隔断，如同旅程中一个微妙的隐喻，被我暂且搁置一旁。列车启动，窗外的雨丝与风景一同流动，本以为这微雨的清晨会延续它的舒缓节奏，未曾想，思绪的轨道已被悄然引向更深的所在。
我拿出手机，再次沉浸于朋友秋叶委托出版的她母亲的日记。字里行间，旧事如烟，情思缠绵。随后，一个视频里的故事，不由分说地将我拽入另一片沉重的天地：一个被命运冷落的青年，在餐桌上目睹弟弟妹妹承欢于母亲膝下，自己却如孤魂般悄然离席。他默默走上楼顶，被遗弃的寒意浸入骨髓，死念悄然萌生。一念之间，他想：既然生命无光，不如投身汶川，纵使赴死，也能如星火般照亮他人。
在断壁残垣的汶川，他亲眼目睹了那场惊心动魄的拯救：一位母亲弓着身躯，如同悲壮的穹顶，在水泥钢筋的塌陷下紧紧护住自己的孩子。救援中，母亲的身体被切割，生命在剧痛中一寸寸消逝，却为稚子硬生生劈开生路。这一幕如凿，深深楔入他的灵魂——原来母爱竟能以这般惨烈的方式，碎骨还魂，重铸生命。
后来，他与自己的母亲重逢。他终究没能忍住，试探着问：“如果我也在瓦砾下，您会像那位母亲一样护住我吗？”母亲没有言语，只是默默掀开衣角，一道长长的疤痕赫然盘踞在肚腹之上。她平静地讲述：“那年我十七岁，一个人生下你。”心海瞬间翻涌，原来在他懵懂无知的生命之初，母亲早已独自趟过血泊深渊，以柔弱之躯为祭。他忽感亏欠如山，甚至自惭形秽，觉得自己不配相认。然而，当他凝视母亲眼中隐忍的泪光，那久冻的冰河终于开始碎裂、奔流——和解的闸门，竟在看见伤疤、听见往事的一刻，豁然开启。他终于向着母亲，也向着自己那曾经幽怨无依的灵魂，缓缓伸出了手。
车窗外，雨中的风景被无形之手拉长，模糊成一片流动的灰蒙画卷。我坐在无法穿越的车厢里，心绪却豁然开朗：生命纵使被分隔为1-8与9-16般难以通行的区间，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痕与遗憾，却如同脚下并行的铁轨，终将在某个远方悄然交汇。
　　那位母亲肚腹上的伤疤，与汶川母亲被锯断的身体，都是生命最悲壮的印记，亦是灵魂归途的隐秘地图。我们各自承受着时光无情的割裂，然而在血脉奔流的源头处，所有的伤痕都顽强地指向同一束救赎的微光——原来伤疤并非耻辱的烙印，而是生命曾以不屈抵抗黑暗、并终将在理解与爱中获得愈合的、沉默而坚韧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