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子书（1）

邹童

吾儿：

见字如面。今岁你已三十又一，每当于灯下见你独坐键盘前，指落惊鸿而形影相吊，为父心中便如苏堤春柳，总被东风牵起千般忧虑。你常言独身似陶潜采菊，自在如李太白纵酒，然人生天地间，岂止是孤帆济海的快意？今且以华夏文脉为引，与你细论婚育之重，权当为父窗前的《子夜四时歌》，望你侧耳听之。

一、《诗经》里的烟火：莫做《北门》中踽踽独行之人

《小雅·何人斯》言：“二人从行，谁为此祸？” 非谓祸事，实道同行之暖。你看那《郑风·女曰鸡鸣》里“弋言加之，与子宜之”的琴瑟和鸣，再观《齐风·鸡鸣》中“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的缱绻，皆道破人间至味是团圆。若学《唐风·鸨羽》中“王事靡盬，不能蓺稷黍”的劳心独往，终会如《陈风·月出》里“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般，在月光下徒留寂寥。

二、宗祠前的烛火：莫断《礼记》中“承天之祜”的血脉

吾族自高祖以降，耕读传家如赵州桥石，历经风雨而纹路清晰。《礼记·大传》云：“庶子不祭祖者，明其宗也。” 若血脉至你而止，恰似敦煌壁画断了供养人，紫禁城缺了守夜人。你笑为父迂腐，可曾见《诗经·大雅》中“瓜瓞绵绵，民之初生”的古老图腾？蝼蚁尚知衔泥护卵，蜂群犹晓筑巢育雏，何况身为“三才者，天地人”的赤子？

三、《周易》中的淬炼：婚姻如乾坤二卦的相摩相荡

你如今性如《乾卦》初九“潜龙勿用”，锋芒暗藏却少了《坤卦》“厚德载物”的圆融。《周易·系辞》言：“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夫妻相处，恰似良工琢玉——你母亲当年以《道德经》“上善若水”之柔，磨去为父《韩非子》“法不阿贵”之刚，方得如今“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此非束缚，实乃《大学》中“修身齐家”的必经之途。

四、《黄帝内经》的警示：老来需防“独阴不生，独阳不长”

观《千金要方》可知，养老之道首在“亲情濡养”。去年隔壁李公独卧病榻，恰如《伤寒论》中“少阴病，脉微细，但欲寐”之象，无人察觉而错失生机。你道养老院可托，却不知《孟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前提，是先有“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血脉传承。待你齿落如《诗经》“谁谓荼苦，其甘如荠”时，方知亲骨肉奉汤如卢仝七碗茶，可解百骸寒。

五、《世说新语》的趣味：孩子是天地赠予的“夜光之珠”

犹记你幼时初唤“阿爷”，为父如闻《尚书》“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待你学步如《兰亭集序》“群贤毕至”般摇摇晃晃，握笔似怀素“惊蛇入草”般歪扭，皆是为父案头的《快雪时晴帖》，每忆及便觉胸间有春阳普照。此等乐趣，正如苏轼“日啖荔枝三百颗”，非亲尝不能知其味。

六、《东京梦华录》的观照：莫做汴梁城中的“独行客”

我华夏自古重“五伦”，《三字经》首句便言“父子恩，夫妇从”。你看那《清明上河图》中，茶肆酒垆皆有合家笑语，舟车轿马尽是携幼扶老，独行者不过是画中留白处的微末点缀。若学《儒林外史》里的杜少卿孤身傲世，终会如《红楼梦》中妙玉“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般，在世俗眼光里成了“另类”。

七、《盐铁论》的算计：婚育是人生最精妙的“均输之法”

桑弘羊言“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婚姻亦如此——二人共居如合璧之玉，房租减半、器物同享，恰似汉代“均输平准”之策。更勿论《管子》“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长远账：今日你养儿如培苗，他日儿奉老如撑伞，此乃天地间最公平的“市易法”，胜过你键盘上千万行代码。

八、《贞观政要》的启示：家室乃事业的“司天台”

唐太宗谓“为主贪，必丧其国；为臣贪，必亡其身”，而家室之责恰如明镜，可正衣冠。你看那《梦溪笔谈》作者沈括，若无妻室操持，安能潜心著述？今你若得贤妻如李清照之于赵明诚，幼子如苏洵之于苏轼，必能激发“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壮志，胜过独自对着屏幕空吟“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九、《资治通鉴》的担当：此乃“为天地立心”的大作为

司马光言“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今国家老龄化如《诗经》“如蜩如螗，如沸如羹”，正需后生接力。你若诞育子嗣，便是为华夏续上《永乐大典》的一页，为社稷添上《农政全书》的一粟。若人人皆效《逍遥游》中“鹪鹩巢林，不过一枝”，终会落得“国破山河在”的悲凉。

十、《本草纲目》的警言：独居如“不服药之疾”

时珍公曰：“思伤脾，怒伤肝，忧伤心。” 你常年独对屏幕，恰似《伤寒论》中“少阴病，四逆”之象，情志不畅则气血瘀滞。去年张公心梗之事，非独疾病，实乃“独阴不生”之果。若有家室，便如服下“四君子汤”——妻为党参补气血，子为白术固根本，晨昏问候如甘草调和诸药，自能身心康泰。

十一、《徐霞客游记》的遗憾：风景需有“同销万古愁”之人

你爱读《水经注》，游遍名山大川，却不知郦道元笔下“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的孤绝，终不如李白“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畅怀——盖因后者有同舟之人。待你如《登楼赋》作者王粲般“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却发现无人共饮黄酒、共话山河，照片里的身影便成了《古诗十九首》中“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怅惘。

十二、《牡丹亭》的情痴：莫负“情至”二字的千年呼唤

汤显祖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与你母亲四十载，犹记当年她递来的《西洲曲》手帕，至今嗅得茉莉香。这等情意，如《长生殿》“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缠绵，非独身者能解。你若学《红楼梦》中宝玉遁入空门，终会明白“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的遗憾，比《西厢记》“隔墙花影动”的期待更磨人。

尾声：为父的《枯树赋》

今为父发如卫夫人笔下“万岁枯藤”，齿似米芾砚中“断岩残石”，每见邻家稚子牵祖父之手戏于庭前，便想起《兰亭集序》“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的怅然。若能得孙儿绕膝，为父愿效陶潜“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于茶香中教他吟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此乃我暮年最想完成的《闲情赋》。

人生如《兰亭集序》的墨痕，浓淡干湿皆是造化。你若错过“有花堪折直须折”的时节，他日或成《琵琶行》中“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憾事。今以《诗经》起兴，以《楚辞》作结，望你念及为父这番“越陌度阡，枉用相存”的苦心，早觅良缘，续我家声。

——父字于夏至夜，窗外芭蕉正听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