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小洞天

伏牛山梁

　　院落一角，一方小菜园静静伫立，不过四尺见方，却自成天地。我唤它“小洞天”，并非附庸风雅，而是这片方寸之地，确能让我暂避尘世喧嚣，窥见些许生机。

油菜铺满地面，青翠欲滴，叶片肥厚，挤挤挨挨，如同一群争食的孩童。我每每蹲下细看，便见叶脉间渗出晶莹水珠，在日光下闪烁，恰似撒了一地的碎钻。这油菜顽强不屈，不择地而生，只要有泥土，便挺直腰杆，排出一片绿意，与墙外的喧嚣一较高下。

竹架上的梅豆秧爬得欢畅。藤蔓初时探头探脑，伸出细须，一旦触到竹竿，便如获至宝，紧紧缠绕而上。不过数日，便攀至架顶，又折返向下，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绿弧，仿佛顽童信手涂鸦。我有时疑心它们在夜间必有商议，约好了各自生长的方向，以免互相纠缠。

　　水泥方柱上的葡萄秧显得笨拙。初时畏畏缩缩，不敢放肆，后来竟也胆大起来，将嫩须伸向四方，像极了初学走路的婴孩。如今已缠住柱子，蜿蜒而上，颇有几分龙蟠之势。那几串绿葡萄尚小，表皮覆着层白霜，在阳光下显出半透明的质地，仿佛裹着一层薄纱。我常想，它们大约还要经历许多风吹日晒，才能酿出甜味，正如人生百味，总要慢慢沉淀。

丝瓜秧最是张扬，藤蔓四处伸展，黄花点缀其间，开得毫无顾忌。那花形如喇叭，金黄耀眼，仿佛要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连路过的小虫都要被它震得退避三舍。花谢后，小丝瓜便悄悄膨胀起来，起初不过指头大小，转眼间已长成手臂粗细，沉甸甸地悬在架上，压得藤蔓微微颤动。

园中偶有蚂蚁列队而过，搬运些我看不清的珍宝；蜘蛛在叶下结网，静待飞虫自投罗网；蝴蝶则漫不经心地掠过，对这片绿视若无睹。这些生灵各忙各的，对我的窥视毫不在意，俨然它们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邻家小儿有时扒在墙头张望，乌溜溜的眼珠转个不停。我便摘条嫩黄瓜递去，那翠绿的瓜身上还带着细刺。他接了便跑，脚步声“咚咚”远去，惊起一群麻雀。我想，在他眼中，这小园或许是个神秘的宝藏之地，藏着无数奇珍异果。

　　城里友人来做客，见了这小菜园，多要啧啧称奇，夸我“有闲情逸致”。我唯唯诺诺，心下却想：哪有什么逸致，不过是见缝插针，向土地讨些生活罢了。泥土最是诚实，你投之以汗水，它便报之以果实，从不欺瞒，也不辜负，如此而已。

这小洞天终究是小的，小得容不下太多幻想。但它确凿地存在着，在每个晨昏，以它自己的方式生长、开花、结果，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当我蹲在菜畦间拔草时，恍惚觉得自己也成了一株植物，根须向下伸展，枝叶向上攀援，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在这钢筋水泥的森林里，这一方绿色竟成了我的洞天福地，让我得以在喧嚣中觅得片刻安宁，在浮躁里守住一方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