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之悟·原创散文

默斋主人

半之悟·默斋主人原创散文

人声早早在清晨的街市涌起，摊档旁烟火蒸腾四散，各种菜的清气、鱼虾的鲜腥及油炸饼子的浓厚油香氤氲混织，仿佛一张无形的浓烈大网罩了下来。吆喝声、笑语声、讨价声在窄巷上空翻滚回旋。菜贩正立于水汪汪的摊位后呵气暖手，而隔壁的小食店主则拿残肴逗弄一只探头探脑的狸花猫，笑貌如孩子般。

这是烟火味极其饱满的日常，生命仿佛在此踏实扎下根系，吮吸泥土深处粗粗粝粝却实实在在的养分。

午后回到家中，一切却逐渐安宁。窗外的车声人流，仿佛隔了厚纸片传来，遥远模糊而微渺了。我沉静下来，点燃陶炉，煮起清茶。水珠滚沸之声，由疏到密，如雨点细细敲击瓦片。茶香在空气里蜿蜒弥漫开来，捧卷在手，心浸在文字里，只觉古意悠荡如微风。书页间偶尔落下数缕明光，光影斑驳跳动于字里行间；偶有淡白花瓣，从窗格被风轻推滑了进来，悄然委身书案——这点滴细微清景，如甘泉一样浸润着我干涸的心魂。汲汲营营之外，竟也能自俗尘之扰撷几许清欢，原来我们这一世的奔波与安谧，各自占得一半位置。

世人日夜奔忙，为稻粱为幸福而苦挣不休——执念既种，必念念想得到所缺之物，如蚂蚁负米粒，在无尽头路途里艰难攒聚。我亦曾如此执拗行于世上，竭力为每个欲求伸手，抓握紧捏，唯恐幸福溜过指尖溜走。某日天色忽然暗，雨点密了，匆忙躲避时仰头，只见天上风筝一根线断了，竟乘风飘飘摇摇地直上青云中去了。风筝渺远而愈快，竟愈发轻盈起来——那一刻，人心里淤塞的某种东西倏地松动崩塌了：原来并非所有执着都经得起长久紧抱，亦并非事事紧赶向前便能攫得圆满。执取的茧须时时懂得松开一半，随缘的心境，方能容得风月无边从容进入。原来福泽不是锁在掌心的沙粒，而是半靠渡河浮木，半随奔流水势，在放手中却遇见了飘流的另一种从容。

待入晚来，我凭楼远眺，长街上的灯光渐渐已亮，灿灿如星群散落人间。这时光渐渐被浸染成一片无声，半生喧嚣此刻沉落，惟有无形的星芒，在黝黯天宇之上悄然浮现。心中忽地澄明如镜：世界万物原来尽可以一分为二看，一半是追逐，另一半是歇息；一半是执念，另一半是放开。烟火氤氲，清欢沁骨；奔劳争取，随缘得遇。这参透半数的感悟，终于使我面对人生满坑满谷的得失、冷暖与悲欢，能以清醒之眼冷静观之，更以释然之心坦然待之。

这生命种种，本是一场宏大的呼吸：吸则纳尽红尘俗世的烟火喧嚣；呼时又吐露内里恬淡清明的悠长气息。清醒地看见脚下布满棱角石块的道路，既行过半程，也就明白后半程之释然，才真正引我们穿过无边的烟火缭绕，以明净心灵，迎受那旷野深处拂来的清凉微风——它吹熄生命焦灼执扭之处，却又使我们对世界温柔注视的眼睛熠熠生辉，从此不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