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小确幸】黄土高原上黄河的清透之约

丛林

美篇呢称：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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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1485字

我对黄河的认知，是童年课本上那一句“一碗水，半碗沙”，是记忆里那黄涛汹涌、裹泥挟沙的奔腾浊龙。历次看到黄河，它始终是混沌的底色，是大地粗粝血脉里奔流着的泥沙之河。

端午节前夕，我踏上了陕北佳县的土地，满目皆是黄土高原坦荡赤裸的筋骨；沟壑纵横如老人深陷的皱纹，山梁粗粝地裸露在日光下，风过处，干燥的空气里仿佛都浮动着微尘。窑洞如沉稳的眼睛嵌在崖畔——一切都在印证着我对浑浊黄河的想象，这苍莽天地间，哪里容得下一线清流？我只是循着寻常游踪而来，未曾预想黄土的版图里竟藏着颠覆我全部认知的奇迹。

午后时分，我们从赤牛坬村景区向县城驶去，汽车沿着山径行驶至宽阔的大道时，我漫然眺望远方的河谷，目光触及一处异样水域时，不由得凝视屏息——那是什么？在千沟万壑的土黄怀抱中，竟漾开一片巨龙般的澄澈碧色，简直不可思议像一块遗落的翡翠！我疑心自己眼花了，忙抬手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细看，心跳骤然擂鼓：那蜿蜒的河道，那熟悉的岸线轮廓，千真万确，那就是黄河！是黄河啊！浊浪滔天的黄河竟在此地坦露出清透容颜，我魂魄如同被这青碧之水整个吸了进去，喉咙发紧，唯有无声的惊愕在胸中奔涌冲撞。

我急切的让着司机停车，车刚停稳便跌跌撞撞奔下山坡，只想亲手触碰这神话般的清流。靠近岸边，河水呈现出极清极透的碧玉之色，水面平滑如镜，倒映着高原上格外辽远的蓝天与流云。水流深处，竟能分明看见圆润的河石静静卧在河床，间或还有细长水草在清波里柔曼摇曳，几尾小鱼倏忽游过，如同在虚空里灵动地划过。我蹲下身，指尖小心探入水中，清凉瞬间缠绕而上——这触感如此陌生，竟属于黄河！我掬起一捧，水珠清冽剔透如水晶，从指缝间滴落，在阳光下碎成细小虹霓，仿佛将千古浑浊的叹息都濯洗一空。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这难以置信的清波，投向四周——那苍劲的黄土高原依然以它千年不变的嶙峋筋骨沉默地拱卫着河岸。这巨大的反差构成一种奇异的和谐；黄土的粗犷是岁月刻下的风骨，而清水的澄澈则是时间沉淀后的内蕴光华。

我们赶往香炉寺，倚在饱经风霜的石栏上，俯视脚下深峡里蜿蜒流动的碧色缎带。此处危崖如削，黄河在此处甩出一道温顺的回弯，清波环抱着赭红色的石基，竟显出几分奇异的柔静。身旁几位同事同样屏息凝望，脸上写着与我如出一辙的震撼与迷醉。仿佛凝聚了黄土对河流漫长而深沉的期盼。我心胸中豁然开朗，原来这清流并非神话，它是大地与时光合力完成的一次庄严蜕变。

夕照熔金，把整条河面染成一条缓缓流动的暖橙色光带。我掏出手机，想留住这惊鸿一瞥的澄澈。当我凝神透过小小屏幕对准那夕照下的清波时，一种奇妙的顿悟击中了我——此刻，这寻常器物竟成了盛装幸福的容器！指尖轻触屏幕，“咔嚓”一声脆响，眼前这天地间宏大的澄澈与壮美，瞬间被凝缩成掌心方寸之间一道永恒的微光。这哪里只是寻常的拍摄？分明是生命旅途上，一个微小而确凿的幸福时刻被轻轻捕获、永久典藏。

沿山腰上栈道前行，我望着那清流在黄土沟壑间沉静闪耀。终于懂得，能在这片浑浊被视为天经地义的土地上，亲眼得见黄河深藏的清透魂魄，是命运给予我何等厚重的一份馈赠。这清流，是黄土高原粗犷胸膛里深藏的温润呼吸，是古老母亲河历经沧桑后露出的清澈微笑，更是尘世跋涉中不期而遇的、足以照亮心魂的奇珍——它告诉我，纵使岁月染尘，生命的河床深处，始终有澄明在涌动不息。

暮色中最后回望，那峡谷中的清流在夕照里闪烁如撒落的碎钻。这点点微光，从此亦将沉落于我记忆的河床深处，以它不变的清澈，时时映照并滋养我此后的路途——在黄尘滚滚的世间，原来确凿存在着这般洗净双眸的澄明；这澄明一旦入心，便足以在往后每一次回望中，漾开一片温柔确幸的涟漪，无声润泽着每一个寻常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