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私生子的故事

婵忆（董凰华）

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福利院的铁栅栏，十岁的阿野缩在走廊角落，看雨水顺着青瓦滴落成串。他怀里抱着本翻烂的《安徒生童话》，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书签，是去年秋天那个自称"叔叔"的男人留下的。

"野野，有人找。"护工王姨的声音打断思绪。阿野抬起头，看见铁门外站着个穿旗袍的女人，珍珠耳坠在细雨中泛着冷光。她身后停着锃亮的黑色轿车，与周围斑驳的墙壁格格不入。

"我是你父亲的妻子。"女人开口时带着薄荷糖的凉意，"跟我走吧，他想见你。"阿野攥紧衣角，记忆突然闪回三年前。那个雨夜，浑身酒气的男人踹开福利院的门，把他按在墙上："小杂种，别想缠着老子！"如今他却病入膏肓，在遗嘱里写下了阿野的名字。

豪华别墅的旋转楼梯泛着冷光，阿野数着台阶走进书房。檀木书桌上，镶金相框里的全家福刺得他眼睛生疼——照片里的男孩和他有七分相似，此刻正隔着玻璃瞪着他。"这是你哥哥。"继母将文件推过来，"签了这个，你就能得到遗产。"

阿野盯着协议上"断绝关系"的条款，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窗外突然炸响惊雷，他想起福利院后院那株无名野花，无论暴雨如何肆虐，总在石缝里倔强生长。"我不要钱。"他把笔摔在桌上，"我只想知道，我妈妈...她是怎么死的？"

空气瞬间凝固。继母的珍珠耳坠晃了晃，露出冷笑："你母亲？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舞女。"话音未落，书房门被撞开，穿校服的哥哥举着棒球棍冲进来："滚出去！野种别想分我家财产！"

混战中，阿野被推倒在地，后脑勺撞上桌角。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时，他听见继母尖叫着报警，哥哥慌乱的脚步声，还有远处传来的救护车鸣笛。恍惚间，他看见七岁那年的自己，在孤儿院门口追着那个男人哭喊，而对方头也不回地钻进轿车，溅起的泥水弄脏了他崭新的白球鞋。

三个月后，阿野回到了福利院。他的书包里多了本母亲的日记，是打扫书房时在暗格里发现的。泛黄的纸页间，年轻女孩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今天阿野会叫妈妈了，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照片从夹层滑落，穿旗袍的少女抱着婴儿，笑容比继母更温柔百倍。

深夜，阿野坐在福利院的天台上，看着城市灯火如银河坠落。他把那份遗产协议折成纸船，看着它在雨水中慢慢沉没。远处传来隐约的梆子戏，像极了记忆里母亲哼过的摇篮曲。

多年后，当阿野成为小有名气的街头画家，总有人问起他画中反复出现的无名花。他只是笑笑，继续勾勒花瓣上的露珠。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伤痛，早已在时光里沉淀成颜料，将生命涂抹成独属于自己的斑斓色彩。而福利院后院的石缝里，那株野花依然年年绽放，不需要姓名，也能拥抱整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