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平城北国乐社纪事

李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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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乐是指从古代流传下来，并在近代有所发展的中华各民族传统音乐，通常被称为“国粹” 。它主要包含四大类：民歌，民间乐器，曲艺，戏曲。我们所熟悉的广东音乐、客家十番、江南絲竹、南音等都属于国乐的范畴，本文所叙述的国乐是狭义的，单指客家十番。

（东安桥北立面图和平面图。资料来源：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版城北李氏族谱插图）

 昔日，北门坊村口有一座东安桥，这是一座廊桥，中间是通道，两旁则是楼宇商铺神庙等建筑，其中有鼓乐亭一间，是旧时城北国乐爱好者演奏国乐之所。厅里有一副对联：“酾酒传柑歌国泽，吹笙奏鼓表民欢”，就是当时情景的最好说明。后来演奏活动移至 崇真观。崇真观里也有一副对联写道：“旧庙名崇真，两旁文丞武尉棱棱目秀；新社号国乐，一派琴声笛韵奕奕神清”，这就是当年城北国乐社在崇真观活动的最好写照。

北门坊的民众自古以来就有演奏国乐的爱好，他们在空闲之余聚集在一起切磋乐器演奏技巧，讨论乐理。这一爱好是父传子，兄教弟，耳濡目染口传心授，一代传一代，蔚然成风。古时在县城里，有一首戏说各坊间青年人闲暇时间活动的民谣唱道：“东门坊娄箕谷碌子（一种水圳田头打鱼的工具），南门坊恰竿竹子（一种编草席的工具），西门坊钓鞭竹子（钓鱼的工具）（以上三句均为客家方言），北门坊二胡笛子”。从这歌谣就可以看出，北门坊的年青人在闲暇时间所从事的活动都是风流文雅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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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光绪年间（1875年一1908年），北门坊就有国乐爱好者各自捐资赠物，购置活动所需乐器物品。常于风和日丽之午，月朗星稀之夜，聚集在活动地点弹琴奏乐，相互交流技艺，探索艺术精进提高。有道是“好琴弹罢三更天，良友来时四座春”，常常夜阑人静灯灭时，而琴笛之声犹不绝于耳。

当年参加国乐活动的人员中人才荟聚，他们中有精通琴棋诗画的老艺师；也有歌咏舞蹈的新能手；他们或擅于檀板点鼓的指挥；或精于扬琴唢呐的演奏；更有长于口才善于宣传的人物。

他们聚集在一起时，一般都会演奏“十番”乐曲。“十番”又称“十班”、“客家十欢”、“打十班”、“十样景”、“国乐〞等，是流传在闽粤赣边客家地区传统艺术最主要的代表性项目之一，它因乐队演奏时所用的乐器有十余种，演奏时又常常反复演奏而得名。

“十番”乐曲以竹丝乐器和除大锣大鼓以外的打击乐器演奏。它以吊规为领奏，以笛子、唢呐、提胡为主奏，扬琴、三弦、月弦、秦琴、椰胡、琵琶、洞箫、笙等协奏，伴以木鱼、片鼓、小钹、小锣、碰铃、七星点等打击乐，缓慢悠扬的乐曲，听后让人轻松愉悦。当年北门坊的“十番”在武平有很高知名度，向来为人们所爱。

“十番”乐曲内容十分丰富，主要有“八板头”、“昭君和番”、“铜壶滴漏”、“过江龙”、“夜行船”、“关公巡城”、“怀古”、“红绣鞋”等，小调有“一枝花”、“白牡丹”、“剪剪花”、“卖杂货”、“螃蟹歌”、“雨打海棠”等。这些乐曲题材广泛，含意颇深，反映了婚恋情爱、风土民俗、民间传说等，歌颂人间至善至美的传统文化，表达了人们对社会和谐、美好生活和道德文化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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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末民初期间（1911年前后），北门坊开始有船灯演出，甚得民众的欢迎。

北门坊的船灯用木条扎骨架，长约7尺，宽约3尺，高约5尺。骨架外以色纸、彩色布帛装裱，装裱有花鸟虫鱼的装饰，人物历史故事图片等。

船灯表演者一般共有5人，即艄公持桨在道具船头内，艄婆持桨在道具船尾内，船心也称观音子，在道具船中间负责担船离开地面，根据剧情要求掌握船的摆动行走，船中间似船房部分的两头分别有门，用布帘遮挡，所以船心是不露面的。在道具船的两旁配以两名年青女帮手，持竹竿虚拟为在船甲板上帮忙撑船。5人表演的船灯是城北船灯的特色，大部分地方的船灯都是3人表演的，没有船旁的两名女帮手。建国前的女角色是由男扮女装的男人来演，建国后便由女青年出演。

船灯表演时开始时，先由艄公和艄婆虚拟在陆地对话作开场白。由于船灯表演一般都在春节期间，所以他们的开场白大多是以吉祥祝福语开头，然后说明这趟行船的目的。开场白后由艄公以解缆、放登船桥板的动作演示登船准备，然后演员们依次作登船的舞蹈表演。这些动作表演一点也不能含糊疏忽，稍有不到之处是会被懂行而又较真的戏迷挑理的。

据说有一年一个戏班到武平中山去演戏。一次演出时演员挥着马鞭出场，待他做完下马、拴马的动作表演后，便开始说唱等表演，演完后直接回后台了，没有返回去做拿马鞭、解马、上马等动作。在全场戏演完散场后还有一个老人坐在那里不走，戏班班主便过去问，老人家戏已演完都散场了，你怎么还没回去啊？那老人说我在这里掌（客家话，看管的意思）马。班主又问掌什么马，这里没马啊？那老人说刚才那演员骑着马出来，下马后把马栓在那里，回去时没骑马走，我给他掌好不要让人牵走了。班主一听这话，知道碰上行家了，一打听又是个当地说得话响的人，只得罚演了三场戏赔礼道歉。

船灯表演的4个演员（观音子已在表演前就进入道具船内）上了船后，便以缓行、过急滩、拉纤拖船、停船、放桥板、下船、绑船缆等行船中的舞蹈动作，形象地反映了行船的全过程，也反映了船工在行船中的艰难和拼博。船在缓慢行走中配以演唱，演唱以艄公艄婆为主，伴以问答对话，打俏讽嘲，两名帮手和船心伴唱。

船灯表演由“十番”乐队伴奏，常以“八板头”起奏，“渔家乐”为主歌，穿插演奏“十二月古人”等各种小曲。演唱的歌曲以“十番”乐曲填词，歌词以劳动人民劳动情景、风土民俗、民间传说、青年男女婚恋情爱、孝亲敬老、劝戒嫖赌等为主题，反映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良好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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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乐社的成员虽然没有受过专业教育，都是业余的。但由于他们勤学苦练精益求精，互教互学相互切磋，乐理和演奏技巧日益成熟提高，表演技艺一点也不输于专业团队，表演非常精彩，深受民众的欢迎。

他们在表演中全身心投入，非常敬业。据说有一个当地人叫大菩萨的笛子演奏手，在一次十番表演时正在全神贯注地吹奏笛子，忽然他家里来人告知他母亲逝世了，他没有放下笛子，坚持全场演完。他后来说：听到母亲去世，我心中非常痛苦，但人死是不能复生的，而我放下笛子，整场演出就砸了，所以我必须忍痛演奏完。

再有一次十番队在去演出地点，走到三段岭时（现梁山书院旁水井处），一个打七星点的演员不慎滑倒在地，在滑到和起身过程中，他的七星点一下也没有停（十番出外演出时大多数的乐器都是边走边演奏的）保证了演奏的整体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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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门坊的船灯署名为“集贤坊余庆堂”。从汀州新学堂毕业的洋秀才李宗涛，用与时俱进的新文化、新思想改良船灯演唱歌词，以时髦摩登的新式图画装饰船灯道具。还以“集贤”、“余庆"二组词，撰写了两副对联，一联是：“集客撑船，陆地行舟波浪少；贤豪击楫，中原过渡荡平多”。另一联是：“余欢祝颂升平日；庆喜赞扬丰熟年”，两副对联贴在船灯的前后两端门前。清新的歌词，新式图画的装裱甚得群众的欢迎。

因演出所需经费靠民众热心捐赠，无固定来源，所以船灯表演断断续续，只能相隔三、二年组织一次。在这种情况下能苦心经营坚持下来，也已经是委实不易了。

（崇真观主殿）

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城北乡农会牵头正式组建城北国乐社。城北李氏家族在公尝中捐助小洋200毫为活动经费，国乐爱好者也捐钱赠物。推选李振琼为社长，择定在崇真观为社址。国乐社购置了一部分主要的乐器，加上国乐爱好者或捐购、或自带的乐器，国乐社初具规模。国乐社社员是那些原来就爱好国乐的积极参加者，还特意邀请了外乡的钟佛山、钟德巴等国乐高手参加。当年底就在城区演出了船灯，深得社会各界人士的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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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年（1937年）春节期间，城北国乐社的船灯除了在城区演出外，还往万安、十方圩、鲜水、叶坑、伏虎、灵岩等地演出，深受当地群众的欢迎。

在岩前演出期间，国乐社特地前往抗日名将练惕生将军家中演出了一场，深得练将军的赞赏。将军赏给艄公、艄婆、观音子、十番队各小洋100毫，赏给国乐社集体小洋100毫。（当时流通的货币是光洋、银毫子、铜板。银毫子又分双毫子、单毫子、半毫子，小洋即半毫子。一般5个双毫可换1个光洋，10个单毫子可换1个光洋，20个半毫子可换1个光洋。据资料记载，当年一个矿工一个月可赚取3一一5个光洋）。

岩前演出结束返程时，国乐社取道中赤圩、下营村表演船灯。下营村聚居着李姓人家，是北门坊李氏家族的宗亲。国乐社到下营时，适逢下营村祖祠入伙，下营村的宗亲们高兴万分，连说特请不如巧遇。祖祠入伙喜迎宗亲的国乐社，这个祝贺比专程邀请还激动人心。下营村宗亲盛情款待了国乐社的人们。据老辈人说，当年下营村的青年人大多从事放木排下潮州的营生，虽说是赚的辛苦钱，但他们大多数人是家道殷实之户。当晚给城北国乐社的人们安排住宿时，都是每人加一床从潮州带回的美国进口全新洋毡子（毛毯），给了城北宗亲很高的礼仪。当年冬季，下营宗亲从潮州购买扬琴一架赠给城北国乐社。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春节期间，下营村的龙灯队来县城演出，特地前往城北李氏宗祠回访演出，城北国乐社出面热情接待，从此下营村与城北结成友谊村，长期互相来往。

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武平县抗敌后援会组织抗敌宣传队，深入农村宣传抗日救亡，城北国乐社踊跃参加。那年船灯装裱得特别新颖雅致，张贴有抗日宣传标语和抗战图片，以激发民众的抗敌救亡热情。当时抗敌后援会有关人士在船灯的船头门上撰写对联一副：“看楫击中流，雪耻何须明日；听笙歌大地，胜利就在今年”。宣传队所到之处，民众的抗日热情大大提高，大家纷纷捐款献物支援抗日前线。当日本投降的喜讯传到武平那天，城区各界民众在南门坝举行盛大晏会，几百人席地饮晏，以热烈庆祝抗日战争胜利，盛况空前。

建国前夕，因时局不稳定，城北国乐社停止了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