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零二往事》

信天游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是70年底进厂的,刚进厂那会儿,是六号车间的车工,那时候的侯马电缆厂,刚建厂不久,整个厂区还属于基建阶段,每天的工作就是挖土,填坑,收拾垃圾什么的。工厂位于侯马东郊,紫金山北麓,南面还有一条宛若溪流的浍河,现在已经断流了。这座工厂属于三线厂,代号五零二,对外通信是12号信箱。这里生活设施相当齐全,像医院、学校、幼儿园、澡堂、理发馆什么的,应有尽有,就像一个封闭的小社会。鼎盛时期大概有三千左右的职工在这里工作生活,虽然那个时候条件差点儿,但菜有菜味儿,肉有肉味儿,人有人味儿,年有年味儿,人们整天都是乐呵呵的。现在想来,其实很多时候我们想念的并不是那个破败的老厂,而是那些坦诚真实的笑脸以及那个充满希望和激情的年代。</p><p class="ql-block"> 我们刚进厂的七十年代,除了复转军人,不管学徒还是师傅,基本上都是没结婚的大大小小的光棍,那时没有生产任务,每天的工作都是临时决定的,有的时候厂里安排去挖防控洞,埋电缆,大多时候都是车间自行安排清理车间周围的废渣废土,清理完后,栽上树,等于给基建做收尾工作。我们另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所谓的“基干民兵”,时不时还要去浍河滩上实弹射击打打靶。</p><p class="ql-block"> 那个年代,虽然生活比较艰苦,但精神是昂扬的,充满激情的,尤其是我们这些刚进厂的小徒工,看着高大的厂房,崭新的机器,别提心里多自豪了,澎湃的自豪感产生了无穷的动力,似乎从来都没感觉过累,经常是白天干了一天,晚上还要自发地到车间里参加义务劳动,比如擦设备,打扫车间卫生什么的,因为我们都参加了车间的“青年突击队”。青年突击队是六号车间学徒工们自发组织的,倡导者是夏翠兰。</p><p class="ql-block"> 夏翠兰无疑是我们这帮学徒工里的佼佼者,工作勤奋,乐于助人,脸上永远挂着灿烂的笑容,就像一片爱笑的云,然而,云是一定要飘的,有一天,这朵云真的轻轻地飘走了,但我相信她不会飘远,她一定就飘在这片晋南的瓦蓝的天空里,时不时还会飘过她挚爱的这座工厂的上空。</p><p class="ql-block"> 六号车间跟厂里其它单位一样,职工也是来自五湖四海,每天上班,各种地方方言不绝于耳,久而久之,耳朵已能辨别很多地方方言。</p><p class="ql-block"> 大修班的陈东清,武汉人,干得一手好活儿,无论什么时候,脸上都挂着略带羞怯的微笑,很喜欢看他干活,看他在车床导轨上刮研出漂亮的燕尾来。业务上,我还是比较欣赏武汉学生的,论穿着,武汉学生也是绝对的潮流引领者。</p><p class="ql-block"> 西安的王石柱,喜欢写作,负责给车间出版报,至今还记得他写的一首《新年致辞》:别了,一九七一年,纵容怀着无限的留恋,却没有哀叹年华的伤感……石柱个子瘦高,性格绵善,就连跟人说话,脸上的笑容也带着些“谦卑”。</p><p class="ql-block"> 孙泽民,人称大孙,嗓门洪亮,笑声爽朗,走路永远昂着头,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好魔性啊”。</p><p class="ql-block"> 京腔京味、“京痞”十足的哥大;说话喜欢歪头、眼睛斜睨的杨广华;嘴里离不开“嘎板”、走路带风的宋景洲等等等等,这些六号车间的“车间名士”,虽然时隔多年,他们的音容笑声依然鲜活地在我耳畔回响,相信六号车间的大多数人,至今仍然记得他们吧?</p><p class="ql-block"> 五零二的几千号人物,可以说都是生活这场大戏的群演,这里面,当然也会出现一些主角般的人物。五号车间的杨可春,走路略显弓腰,大板儿牙,说话磕巴,行走会有些许笨拙,偶而还会被自己鞋带绊一下,但这人内心极其聪慧,不但拉得一手好大提琴,俏皮话歇后语也是张口就来,而且形容的极其到位,入木三分,令人忍俊不已。盘具的刘彪,五短身材,络腮胡子,几乎就是工会电影放映员张大和的嫡系助理,当大和准备放电影时,必能看到一个短小的身影台上台下忙碌的身影。大和这个人是小孩儿脾气,喜欢顺毛捋,若是放映过程中有些失误,观众们是不能起哄的,否则他真敢撂挑子不演了,厂里人都知道他这脾气,都宠着他,老远看见都是张师傅张师傅地叫着,久了都觉得自己是见官大三级似的。</p><p class="ql-block"> 财务科的马士录,诙谐幽默;工会的王宏光,插诨打科;喜欢抓鱼的河北大汉、下棋成痴的东北老王、立志徒步去大寨盘具的兰仲秋、女扮男装,表演《逛新城》的医院大马等等等等。这些活色生香的有趣灵魂,就是广大群演里平凡生活的调味剂,把计划经济时代的日子腌出了最美的滋味。</p><p class="ql-block">退休后的这些年,每当回到老厂,看到一些老同事,都不禁感慨万千:当年的青工们早已两鬓斑白,散落天涯,他们和工厂一起,成了时代洪流里的一粒沙,沉在记忆的河床上,偶尔被往事冲刷,便又闪烁出一点点微光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