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三十年前，音乐教室的立式钢琴上永远摆着盒星星糖，那是陈晓燕的专属标记。</p><p class="ql-block">我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在某个被阳光晒得发软的午后。她坐在钢琴前，指尖在黑白键上跳跃，却总在间奏时偷偷把糖纸折成小船。那些半透明的糖纸小船，在她琴凳上排成五线谱的形状，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作为钢琴特长生，她右手小指有道月牙形的疤痕。"小时候偷吃砂糖被妈妈打手心，"她把糖罐推到我面前时，眼睛弯成两道桥，"结果糖罐打翻划伤的。"其实我知道，那是她十岁时为保护一只流浪猫，被铁栅栏刮伤留下的。她总把这种伤痕称作"星星的吻痕"，就像晓燕总说琴键黑键是"被夜染黑的糖果"。</p><p class="ql-block">我们常在午休时间溜去天台。她制服口袋里永远装着惊喜：海盐柠檬糖、玫瑰荔枝糖、甚至她自己熬的枇杷膏糖。"这是今天的B大调，"她把糖塞进我嘴里时，指尖带着钢琴键的凉意，"昨天的太甜了，像降E小调。"记得有次刮大风，她突然解开校服衬衫第二颗纽扣，从里面掏出用丝线串着的玻璃糖纸风铃——那是用我们这学期吃过的所有糖纸做的，在风中叮当作响。</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深秋的钢琴考级前夜，我推开琴房门，发现她蜷在角落哭得发抖。散落的琴谱上沾着糖渍，她左手无名指贴着创可贴。"妈妈说我再弹错就送走小灰...</p><p class="ql-block">"她把我手掌按在她潮湿的脸颊上，我才知道小灰是她养了十年的布偶猫。那天我们翻墙去了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她对着关东煮的玻璃哈气画音符，教我用吸管包装纸折会唱歌的糖纸鹤。那些纸鹤现在还在我书架上，翅膀上写满了我们当时的愿望。</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寒假前最后一场雪，电话里传来她哼着走调的歌谣。我踩着积雪跑到琴房，看见她正往《月光奏鸣曲》的谱子里夹星星糖。"每颗糖都是冻结的音符，"她冻红的手指在琴键上滑过，"等春天来了就会融化成交响乐。"我们偷了教务处的钥匙，在凌晨的音乐厅弹双人钢琴。月光透过落地窗，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连体婴般的黑白键。我记得她弹错时皱起的鼻尖，记得她发间星星糖的甜香。</p><p class="ql-block">毕业典礼那天，她把所有糖纸船都放进了喷水池。我看着她浅蓝色的裙摆被水花打湿，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头发上粘着的星星糖碎屑在阳光下像融化的钻石。现在我的钱包夹层里还留着那张她画的糖纸地图，背面写着："迷路时就吃颗糖，甜味会指向我在的地方。"字迹有些晕开，像是被泪水浸湿过。</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去年收到她从维也纳寄来的包裹，里面是做成钢琴键形状的黑白巧克力。附着的卡片上画着五线谱，休止符的位置粘着我们当年吃过的同款星星糖。我拆开包装时，一片糖纸从里面飘落——是当年她折的第一只小船。</p><p class="ql-block">有时候我会想，青春就像那些藏在琴谱里的星星糖。表面上是规整的五线谱，翻开却能发现甜蜜的意外。那些被糖纸包裹的时光，那些在琴键上跳跃的午后，那些没说出口的心事，都成了最珍贵的收藏。</p><p class="ql-block">现在每次看到钢琴，我还会下意识寻找那盒星星糖。虽然知道不会再有，但总觉得下一秒就会听见熟悉的琴声，看见她转过头来，嘴角沾着糖屑对我说："阿悦，今天的糖是C大调的，要尝尝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