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八记

纳木措的心情

湘江绕过祁阳，向北，

在这里留出一道湾、一座山。

元结的小船载着大唐的月色，

刀勒斧凿，

石语千年。

石崖总被青苔咬出齿痕，

元结的文颜真卿的墨，

黄庭坚、米芾、秦少游的吟唱，

从石缝里渗出，

倒影在湘江，

泛着唐宋千年的时光。

触摸那些凹陷的笔画，

断章残句处，野草漫过石阶。

我却依然在山崖边寻找，

寻找，散落在岁月里，

阳光下，

没有封面的诗行。

正午的龙溪，

大院犹如廊下的老人，

褶皱里的记忆，

任由青苔爬上窗棂。

像岁月的指纹，

轻轻地叩问昔日的荣光。

纳凉的老人，

搭讪着梁上褪色的故事。

花窗漏下的光斑里，

还能看见，

闺房里隐在红袖的指尖，

书生案头那绵长的墨香……

风，穿过斑驳的甬道，

每一块砖石都在低语。

兴衰或是延续，

都是时光的故事。

宛如一本厚重的线装书，

尘封的是过去，门外，

是绿色的田野，

将开的荷花。

东山的台阶在热浪里延伸，

柳子的杖履声早已消散。

文庙的钟声唤醒了城市，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一个身影，

吟诵着《捕蛇者说》，

把一声长叹，刻进岁月，

刻进永州的风里。

溢彩的牌坊，把柳宗元的寂寞，

拉得很长、很长。

略带锈迹的门环，

每一次叩响，

都是贬谪客路的词句。

钴鉧潭记、小石潭记，

独钓寒江的愚溪，

和潇水的风里，

飘荡着柳子的长衫。

秦皇的兴安，

总是零陵的山水，

山水里的灵渠，

是湘漓分脉的陂岸。

两千年前的开凿声里，

雨滴，

至今叩击着灵渠的水面。

除了时间凝成的工匠，

只有我们，在不停歇的大雨里，

看渠水汩汩向前，

漫过战争，漫过文明，

漫过长长的岁月。

当暮霭爬上山脊，

青石板黑漆般的光亮，

映着勾蓝的夜色。

池塘里的蛙鸣，

惊动了檐下的灯笼，

兰溪上的廊桥，赶鸭的少年，

在微醺的米酒里，

和我一起沉入勾蓝的梦乡。

我醒来时，

勾蓝已经醒来。

游人傍着兰溪，

兰溪绕着村寨，

瑶家的喜悦悲情，

变成水草，

沉淀在浅浅的水里。

兰溪也时而聚成一潭碧水，

任你在汀步桥上跳跃，

看红墙黛瓦，

看满池荷花。

上甘棠的飞檐刺破了雨幕，

步瀛桥的石拱，

似周氏家谱的流年，

把每一页都叠成谢沐河的波纹。

文昌阁上的铜铃，

摇响的不是风，

耕读传家的千年祖训，

伴着志出乡关的朗朗书声。

门边躲雨的老人，

依偎着青石板透亮的凹痕，

追忆着潇贺古道上疾驰的马帮，

叨念着博物馆墙上，

那些从长巷走出去的先人。

进士、举人、秀才，

文臣、武将、儒商，

每一个名字，

都赓续着千年的荣光。

江永的雨，总是说走就走，

一如旅人的背影。

吊桥的那头，

是潇水环绕的小岛。

浦尾岛的竹篮里，

盛开着波浪线的花纹，

瑶女嫁衣褶皱间的悄言细语，

绣出千年的女书密码。

文字也可以踮着脚尖起舞。

泪水、磨难与难得的清欢，

似柔柔的柳叶，

漂进潇水的月光。

柔情穿透了岁月，

默默地绽放，

绽放在瑶女心底的春天。

云冰山的六月，

风里裹着草木的清香，

阳光穿透薄雾，

肆意地渲染满目的绿意。

向山顶延伸的栈道，

野花似有似无地开着，

只有千年苔藓，

厚重沉静，

犹如当年的盐工，

把大山挑在自己的肩上。

登上观景台，

薄雾浅浅地点缀在山峦。

在“一脚跨两省”的跳跃中，

回望“千年鸟道”的轨迹。

我仿佛看到一片羽翼，

掠过风雨雾霭，

飘落在迴龙寺灰色的重檐，

恰如旅者的行走、停留，

与人生的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