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上世纪60年代，那时乡间非常贫穷，文化娱乐生活更是空白。父亲不知从何处觅得了些铜丝、线圈、铁片之类，竟自己动手装了一台矿石收音机。这物件无需电源，只用一根长天线，便能收得一二电台。</p><p class="ql-block">父亲每每于黄昏后，将那黑黝黝的小匣子摆在桌上，全家围坐，屏息静听。</p><p class="ql-block">那匣子里的声音总是夹着"沙沙"的杂音，时断时续，像是从极远处飘来的游丝。有时分明听得一句半句，正待细听，却又杳然。父亲便要去调那天线，或是拨弄那矿石上的"猫须"——一根极细的金属丝，据说触到矿石的某一点，声音便清晰些。</p><p class="ql-block">我常见他弓着背，眼睛几乎贴到那矿石上，小心翼翼地移动那"猫须"，忽然叫道："有了！"果然，匣子里的人声便清楚了些。</p><p class="ql-block">这收音机所收不过两三个台，且多在晚间才能收听。一遇雷雨，更是全然无声。然而于我们，却无异于一扇通向世界的窗。从那里，我第一次听到了北京的声音，知道了山外尚有无数城市、人群，他们说着与我们相同又不同的话，做着与我们相似又不似的事。</p><p class="ql-block">邻家小儿们时常扒在我家窗台上，眼巴巴地望着那会说话的匣子。父亲招呼进来同听。那些孩子便挤在条凳上，一动不动，唯恐惊动了那脆弱的声音。他们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我想，那光与我初次听收音机时眼中所有的，大约是一样的。</p><p class="ql-block">后来条件改善了，父亲的矿石机便束之高阁了。我曾见他将那收音机取出，放在掌心摩挲良久，终究还是收进了抽屉。</p><p class="ql-block">如今想来，那矿石收音机里的声音虽弱，却因得之不易，反而声声入心。现在信息如潮水般涌来，随时可得，人倒懒得倾听了。那为听一句话而屏息凝神的专注，那寻得微弱信号时的欢喜，竟成了不可复得的奢侈。</p><p class="ql-block">八年前老屋拆迁，清理旧物时，在抽屉深处发现了那收音机。它躺在泛黄的报纸里，灰扑扑的，毫不起眼。我对着光看，里面似有星辰闪烁！</p><p class="ql-block">窗外车马喧嚣，人声鼎沸。人们忙着拆迁，我耳边仿佛又响起夹杂着"沙沙"声的广播，和父亲那句"有了！"的轻呼。</p><p class="ql-block">社会向前发展，我村由长安区变为沣东新城，而记忆中的声音，却再难寻觅了！</p><p class="ql-block">《沣河右岸是家乡》继续，下篇分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