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 念

汤邦明

作者:汤邦明<div><br>子夜的月光把窗棂磨得发亮。我忽然意识到,这座城市所有窗户的轮廓,都是同一块玻璃被时光割裂的残片。风在窗纱上绣出细密的褶皱,像某种隐形的织机正在编织透明的绸缎。你曾说月光是液态的,会顺着墙缝渗进失眠者的眼睛。现在我的睫毛上沾满银亮的碎屑,轻轻眨动就会抖落满枕星辰。</div> 深秋的梧桐正在剥落金箔。我总在晨雾初散时绕道去捡拾那些叶脉分明的信笺。某片叶子背面留着褐色的斑点,像极了那年我们在图书馆发现的古籍残页。你说蝴蝶标本和枯叶都是被时间风干的吻痕。此刻我对着光举起一片半透明的黄叶,叶脉里游动着琥珀色的光,恍惚看见你翻书时被阳光穿透的指尖。<br> 地铁穿过地心时,我总错觉隧道是某条巨鲸的食道。玻璃映出无数重叠的面孔,某个瞬间你的倒影会从人群深处浮上来,像深海里忽然跃起的发光水母。那年我们挤在晚高峰的车厢,你说现代人都是被编码的蜉蝣,在钢筋树影里进行着永无止境的洄游。现在我的耳机里循环着你留下的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的 G弦震动着,整座城市都在共振中褪去了水泥外壳。 便利店的冰柜永远亮着冷白的眼睛。我对着关东煮升腾的雾气出神,蒸汽在玻璃上画出的图腾,恰似你冬天围巾上凝结的霜花。记得雪夜我们分食最后一块红糖糍粑,糯米黏住牙齿时,你笑着说这是味蕾的封印术。现在我的陶瓷勺总在红豆汤里打捞月亮,汤水倒映的霓虹被搅碎成彩色鳞片,游向记忆深处某个永不打烊的深夜食堂。 暴雨突至的黄昏,落地窗变成流动的银幕。雨珠在玻璃上拉出长长的彗尾,像无数迷途的流星正在坠落。你曾把雨声比作宇宙的沙漏,说每颗雨滴里都锁着某个平行时空的碎片。此刻我的掌心贴着冰凉的玻璃,水痕在皮肤上蜿蜒出陌生的地图,忽然想起那个淋湿的四月傍晚,你发梢滴落的水珠是如何在夕阳里折射出七重幻影。 初雪降临时,整座城市都在服用镇静剂。我在雪地上踩出两行对称的脚印,突然明白孤单原来是完美的镜像。松枝托着积雪像无数等待拆封的信封,风掠过时会抖落零星的邮戳。你留下的珐琅杯依旧立在书桌右上角,杯底沉淀的茶垢正以每年0.01毫米的速度生长,或许等到杯沿生出铜绿,我们就能重逢在某个茶香缭绕的黄昏。 暮色给楼群镀上旧照片的柔焦。我在二十九层高空数着次第亮起的灯火,每个光点都是正在孵化的萤卵。你总说城市是倒置的星空,我们不过是踩着地心引力行走的宇航员。此刻望远镜里,猎户座腰带的三颗蓝星正在穿透雾霾,星光跋涉千年抵达瞳孔时,突然觉得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七年的光阴,只是七层被泪水泡软的宣纸。 凌晨三点的键盘声碎成珍珠。我对着文档里游动的光标微笑,突然发现所有文字都是透明的茧,包裹着没能说出口的千万分之一的你。墨水瓶里的蓝墨水正在缓慢蒸发,或许在某个尚未被书写的黎明,这些蓝色的幽灵会重新凝结成带咸味的雾,就像那年海风吹散你未说完的半句诗。 春风再度经过窗台时,吊兰垂下的气根已经长成绿色竖琴。我翻阅你留在旧书里的批注,铅笔字正在被时光氧化成淡紫色的云。某个句子旁画着歪斜的小舟,让我想起鼓浪屿的黄昏,潮水是如何把我们的影子冲成两片相叠的贝壳。此刻远处的渡轮正在鸣笛,声波推着海浪一遍遍擦拭沙滩,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巨大的留声机,永恒旋转着那年夏天没能收尾的副歌。 <p class="ql-block">黄昏又给万物镀上了金箔。我在余晖中看见光的灰烬正从云端飘落,突然明白思念原来是种光合作用——把记忆切割成叶绿体,用疼痛合成糖分。此刻所有的钟表都开始逆向旋转,候鸟沿着黄昏的切线飞回昨天,而我的影子正被暮色越拉越长,最终与另个黄昏中伫立的影子,在时光的曲面悄然重叠成完美的椭圆……(即梦ai图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写于2025年6月22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