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我就是我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妻总说二哥是个特别聪明、特别勤劳的人。因一年只能见上几次面,我对他谈不上真正了解,可从有限的接触里,那些直观的印象与感受,早已在心里生了根。</p><p class="ql-block"> 在农村“养儿防老”的传统观念里,二哥曾是幸运的。头胎女儿降生后,作为头胎纯女户,他按规矩迎来了二胎儿子,凑成了“好”字。他对生活所求不多,只盼着儿女双全、全家平安,这便是他眼里最大的幸福。那些年满心欢喜写在脸上,浑身上下有着使不完的劲儿。</p><p class="ql-block"> 可命运偏要开玩笑。儿子十七岁那年,原本活泼开朗的少年突然身体不适。二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夜送县城医院,却等来“不治之症”的噩耗。他双手颤抖、两眼通红,攥着化验单的指节发白,愣是不肯相信。带着最后一丝侥幸,妻陪着二哥一早匆匆赶往省城医院,专家的摇头却让希望碎成了渣。二哥怎肯死心,听说北京有专科医院,他又连夜带着孩子奔波,在CT室门口,他抓着医生的袖口苦苦哀求,声音嘶哑得像磨破的风箱:“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儿子……”医生摇摇头,“别花那冤枉钱了。”当所有努力都抵不过现实,他瘫坐在医院过道,盯着天花板的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这一刻生命如此暗淡。</p><p class="ql-block"> 儿子日渐消瘦,他强忍着心碎,哑着嗓子问:“孩子,想吃啥?爸爸买给你吃。”少年还不懂病情的沉重,歪着头说想吃糖葫芦、炸丸子,他便跑遍整条街去买,递过去时,指尖还在微微发抖。最终儿子的生命定格在花季年华,当冰冷的尸体躺在面前,他出奇的异常冷静,默默给儿子擦脸、整理衣物,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只是那抿得发白的嘴唇和始终不眨的眼睛,藏着随时会决堤的悲痛。往后的日子,他像被抽走了魂,总在村里低着头走,觉得人人都在背后指点:“看,就是那个没保住儿子的爹。”一坐就是大半天,喃喃自语:“我怎么就救不活他呢……”那双曾经有神的眼睛,只剩下化不开的忧郁。</p><p class="ql-block"> 二哥话不多,见了我总是礼貌点头。有次他突然说:“你写的文章我都看了,写得细。”我愣了半天,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其实我知道,他嘴上话少,手上却全是情分。</p><p class="ql-block"> 我是个手脚笨拙的人,换灯泡、修洗衣机这类事一概搞不定,常常被妻埋怨。而此时,二哥就是急时雨,只要妻一个电话,二哥哪怕在地里忙得满头大汗,也会跨上摩托车赶过来。有年夏天装空调,他本有别的事,听说后二话不说就到了,发现工具不全又折回家取。五十多岁的人,拎着沉重的钻孔机爬上爬下,汗水把蓝色工装浸成了深色,他却顾不上擦,只笑着说:“快了快了,装完就凉快了。”装完空调那天,我们硬留他吃饭,他推辞不过,坐在桌边却只夹青菜,说:“别麻烦,随便吃点就行。”</p><p class="ql-block"> 这些年,家里的冰箱不制冷、水管漏水,全是他跑来修。每次修好都要反复叮嘱:“洗衣机用完记得擦干水,冰箱里东西别塞太满。”他的好从不大声嚷嚷,就像屋檐下的水滴,悄无声息地浸润着日子。如今想起他拎着工具包转身的背影,想起他沾满机油的手,心里总有些发酸——他把太多温柔,都藏在了这些琐碎的善意里。</p><p class="ql-block"> 二哥如今还是话少,只是偶尔见到我,会多问一句“最近忙不忙”。他的人生被那场变故凿出了深沟,但那些藏在沉默里的厚道,那些落在实处的温暖,却像老树上的年轮,一圈圈刻着最朴素的善良。对他而言,或许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这一辈子,他都在用行动写着两个字:实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