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删除的老友

董一平

退休后从内蒙古来到苏州，我慢慢习惯了这座城市的安静。那天下午阳光正好，我翻看旧资料时，突然想起有件事要问老同事老张。打开微信，他的头像还是在矿上的那张老照片，背后是黑乎乎的煤堆，他咧嘴笑着露出虎牙。

刚把打好的字发出去，屏幕上便立刻跳出 “对方已开启朋友验证”。我盯着这几个字，手一抖，茶杯里的水洒出来烫到皮肤，但我都没顾上疼。

我们在矿上一起工作了二十多年。记得有一年冬天，气温低至零下三十度，风如刀子般往工棚里灌。我们俩裹着棉衣，紧紧缩在角落，分着喝最后半壶酒。酒一下肚，身子瞬间暖和了起来，我们拍着胸脯约定，退休后要骑车沿着黄河看风景。去年春节，他还给我发来内蒙古冻梨的照片，说 “老董头，等你回来吃席”。可现在，我半年前分享的苏州评弹视频，他连看都没看。

我摘下老花镜使劲擦，镜片上的雾气却怎么也擦不干净。通讯录里，“老张” 的名字还在 “Z” 区，我的手指在删除键上悬停了三秒。这三秒里，工棚里分泡面的夜晚、凌晨三点聊孩子考学的场景，像放电影一样在眼前闪过。最后，我咬咬牙按下删除键，刹那间，心里空落落的。

其实，我们关系的变化早就有征兆了。上次回内蒙古，我满心期待地去找他，到了地方才发现他已经调去了别的城市。后来通电话，电话那头的我们只是尴尬地寒暄了几句，之后在微信里，交流也慢慢变得稀少，直至寥寥无几。

巷口传来悠扬的琵琶声，夹杂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我又倒了杯茶，突然想起《红楼梦》里的那句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退休的日子就像江南这潮湿的雨，虽然潮湿，但也别有一番清净。删掉的好友位置，说不定正等着新的故事来填满呢。

窗外，一只白鹭掠过水面，划出的涟漪很快就平复了。我抿一口茶，苦涩里带着一丝回甘。生活总是要继续往前走的，不是吗？曾经以为牢不可破的情谊，在时间和距离面前，原来这么容易就消散了。但谁又知道呢，也许这就是生活教会我们的道理——别把所有事情都想得太长久，也别为失去的而太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