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一章 青梅</p><p class="ql-block">陈小满第一次见到赵春燕，是在村小学一年级的教室里。那是1982年的秋天，山里的枫叶刚染上一点红。</p><p class="ql-block">"陈小满，你跟赵春燕坐一块儿。"班主任李老师用竹教鞭敲了敲斑驳的黑板，"你俩家离得近，放学一起走有个照应。"</p><p class="ql-block">小满抱着破旧的书包，怯生生地走到那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女孩旁边。春燕抬头冲他笑了笑，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阳光从教室的破窗户斜射进来，正好落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p><p class="ql-block">"我叫赵春燕。"她小声说，手指在桌面上画着圈，"我家在溪水边上，门前有棵大枣树。"</p><p class="ql-block">"我、我叫陈小满。"小满结结巴巴地回答，"我家在你们家后面那个坡上。"</p><p class="ql-block">就这样，两个小人儿的命运被一条看不见的线系在了一起。</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村里穷，孩子们上学都是光着脚丫子跑山路。小满和春燕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一个从坡上往下跑，一个从溪边往上爬，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汇合。</p><p class="ql-block">"小满哥，你看！"春燕总是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点什么——有时是几颗野山楂，有时是一把酸枣，"我特意给你留的。"</p><p class="ql-block">小满则会从补丁摞补丁的衣兜里掏出几颗玻璃珠，或者用树杈削的小木枪。两人分享完"宝贝"，就手拉着手往学校跑。五里山路，要过一条没桥的小河，穿过一片松树林，再爬上一个陡坡。下雨天，河水涨起来，小满就蹲下让春燕趴在自己背上，小心翼翼地趟过去。</p><p class="ql-block">"小满哥，你真好。"春燕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小满脖子上，痒痒的。</p> <p class="ql-block">第二章 油灯</p><p class="ql-block">转眼到了四年级，小满和春燕都长高了不少。春燕不再是那个缺门牙的小丫头，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到腰间；小满的嗓音开始变得粗哑，胳膊上也有了点肌肉。</p><p class="ql-block">那年冬天特别冷，小满家的土坯房四处漏风。他趴在炕上写作业，冻得直搓手。忽然，窗户纸被轻轻叩响。</p><p class="ql-block">"小满哥，是我。"春燕的声音压得很低。</p><p class="ql-block">小满赶紧打开门，春燕像只小猫一样钻进来，怀里抱着个布包。"我娘让我给你送点炭来，"她解开布包，露出几块黑亮的木炭，"我爹昨天从镇上带回来的。"</p><p class="ql-block">小满娘早逝，爹在煤矿干活，经常十天半月不回家。春燕家虽然也穷，但好歹父母双全，偶尔能接济一下小满。</p><p class="ql-block">"谢谢。"小满鼻子发酸，赶紧转身去生火盆。春燕已经熟门熟路地从墙角拿出油灯，用火柴点亮。</p><p class="ql-block">"今天数学作业可难了，"春燕摊开课本，"第三题我怎么都算不明白。"</p><p class="ql-block">两人头碰头趴在炕桌上，昏黄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小兽。屋外北风呼啸，屋里却暖融融的。</p><p class="ql-block">这样的夜晚不知有多少个。春燕总是找各种借口来小满家学习，有时候是一道不会的题，有时候是借半块橡皮。学完了，小满就提着油灯送她回家。从坡上到溪边的那段路没有灯，两边是高高的玉米地，夜里黑得吓人。</p><p class="ql-block">"小满哥，你怕不怕鬼？"春燕紧紧抓着小满的袖子。</p><p class="ql-block">"怕啥，"小满挺起胸膛，"有我在呢！"</p><p class="ql-block">其实他心里也发毛，但为了让春燕安心，每次都装得很大胆。送到春燕家门口，看着她安全进了院子，小满才转身往回走。春燕总会在窗边举着油灯，直到看不见小满的身影才吹灭。</p> <p class="ql-block">第三章 分离</p><p class="ql-block">1988年夏天，小满和春燕小学毕业了。小满考上了县里的重点中学，春燕却因为家里拿不出住宿费，只能上乡里的普通中学。</p><p class="ql-block">发榜那天，两人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脚丫子泡在清凉的水里。春燕一直低着头，用树枝划拉着水面。</p><p class="ql-block">"没事，"小满故作轻松地说，"县中每个月放两天假，我走回来找你。"</p><p class="ql-block">"二十多里山路呢，"春燕抬起头，眼睛红红的，"你走回来多累啊。"</p><p class="ql-block">"我跑得快，三个小时就能到。"小满拍拍胸脯，"再说了，暑假寒假我们还能天天见面。"</p><p class="ql-block">春燕突然抓住小满的手，"小满哥，你一定要好好学，将来考大学，走出这大山。"</p><p class="ql-block">小满感觉手心发烫，心跳得像要蹦出来。"那你呢？"他小声问。</p><p class="ql-block">"我..."春燕咬着嘴唇，"我娘说女孩子读太多书没用，让我初中毕业就回家帮忙。可我想当老师，村小学的李老师说了，要是能考上民师，也能教书..."</p><p class="ql-block">"你一定行的！"小满握紧她的手，"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p><p class="ql-block">春燕重重点头，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p><p class="ql-block">开学那天，小满背着行李走了。春燕送他到村口，塞给他一个布包，里面是五个煮鸡蛋和一双新纳的鞋垫。</p><p class="ql-block">"我娘说，城里人穿皮鞋，这个垫着舒服。"春燕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p><p class="ql-block">小满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最后他只是轻轻拍了拍春燕的肩膀，转身大步走向山路。走出很远，他回头望去，春燕还站在老槐树下，像一株小小的白杨。</p><p class="ql-block">然而高考后，小满爹在矿上出了事，他不得不赶去照顾。等处理完家事回到村里，却听说春燕家搬去了乡里——她考上了民师，但必须去偏远的教学点教书。</p><p class="ql-block">小满按老地址给春燕写了几封信，却如石沉大海。后来他才知道，那些山区教学点，邮差一个月才去一次。</p><p class="ql-block">八月，小满收到了省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临行前，他特意绕路去春燕教书的村子打听，却被告知她已经调走了，有人说她嫁到了外乡。</p><p class="ql-block">站在陌生的村口，小满摸着兜里已经褪色的红丝巾，第一次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像被人挖走了一块。</p><p class="ql-block">然而高考后，小满爹在矿上砸伤了腿了，，他不得不赶去照顾。等处理完家事回到村里，却听说春燕家搬去了乡里——她考上了民师，但必须去偏远的教学点教书。</p><p class="ql-block">小满按老地址给春燕写了几封信，却如石沉大海。后来他才知道，那些山区教学点，邮差一个月才去一次。</p><p class="ql-block">八月，小满收到了省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临行前，他特意绕路去春燕教书的村子打听，却被告知她已经调走了，有人说她嫁到了外乡。</p><p class="ql-block">站在陌生的村口，小满摸着兜里已经褪色的红丝巾，第一次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像被人挖走了一块。</p> <p class="ql-block">第四章 断联</p><p class="ql-block">县中的生活比小满想象的还要艰难。城里孩子笑话他的口音和补丁衣服，食堂的饭菜贵得让他心疼。但他记着春燕的话，拼命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p><p class="ql-block">第一个月假，他果然走了二十多里山路回村。春燕早早等在村口，看到他时像只欢快的小鸟一样跑过来。</p><p class="ql-block">"小满哥！"她接过小满的背包，"我给你攒了好多好吃的！"</p><p class="ql-block">那天下午，他们像从前一样坐在溪边，小满讲县里的新鲜事，春燕说乡中学的趣闻。太阳西斜时，春燕突然问："小满哥，你以后...会不会喜欢上城里的姑娘？"</p><p class="ql-block">小满一愣，随即红了脸。"胡说什么呢！"他抓起一块石子扔进水里，"城里人瞧不起我们山里人。"</p><p class="ql-block">春燕似乎松了口气，两人又聊到天黑。这样的相聚持续了两年，直到高三那年，小满要备战高考，假期也取消了。</p><p class="ql-block">"你好好复习，"春燕在信里写道，"不用回来看我了。我在准备民师考试，也很忙。"</p><p class="ql-block">小满回信说等高考结束就回去看她，还特意去县里的供销社买了条红丝巾，准备送给春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第五章 重逢</p><p class="ql-block">1997年春天，已经在省城某机关工作两年的陈小满，接到了一通意外的电话。</p><p class="ql-block">"请问...是陈小满吗？"电话那头的女声有些迟疑。</p><p class="ql-block">"我是，您哪位？"</p><p class="ql-block">"我是赵春燕。"</p><p class="ql-block">小满手里的钢笔啪嗒掉在桌上。十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声音，一瞬间就击穿了他精心构筑的防线。</p><p class="ql-block">"春燕？真的是你？你在哪？"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发抖。</p><p class="ql-block">"我...我和我爱人带孩子来省城看病，想...想见见你。"</p><p class="ql-block">那天下午，小满在医院的走廊里见到了十年未见的春燕。她胖了些，剪了短发，怀里抱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旁边站着个憨厚的男人，手里拿着病历本。</p><p class="ql-block">"小满哥。"春燕轻声叫道，眼圈一下子红了。</p><p class="ql-block">小满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句："孩子...怎么了？"</p><p class="ql-block">"肺炎，乡里治不好..."春燕的丈夫接过话头，拘谨地伸出手，"你好，我是李大山，春燕的爱人。"</p><p class="ql-block">小满机械地和他握手，目光却无法从春燕脸上移开。他看到岁月在她眼角留下的细纹，看到曾经明亮的眼睛里藏着的疲惫。</p><p class="ql-block">"我认识医院的副院长，"小满听见自己说，"我去打个招呼，给孩子安排个好点的床位。"</p><p class="ql-block">那天晚上，安顿好春燕一家后，小满独自走在灯火阑珊的街头。十年前那个站在槐树下目送他的少女，和今天这个抱着孩子一脸疲惫的妇人，在他脑海中重叠又分开。</p><p class="ql-block">他突然明白，有些路，一旦分开走，就再也回不到原点了。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只是当年那两个光着脚丫在溪边嬉戏的孩子，已经被时光冲散在了不同的河流里。</p> 图片：致谢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