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也会“躲猫猫”

木鱼

　　今年的江南，春雨似乎格外缠绵。淅淅沥沥下了半月有余，偏又撞上北方寒流南下，每一缕空气都沁透着刺骨的湿冷，每一次呼吸都饱含着浓郁的潮意。墙壁默默渗出细密水珠，地板幽幽泛着湿冷光亮，触手所及，仿佛都能拧出一把水来。这阴雨的日子久了，不知不觉间，连带着人的心情，也被蒙上了一层抹不去的霉斑。

“一春略无十日晴”，古语诚不欺我。听厌了窗外那单调而固执的“滴答”声，便再难寻觅“小楼一夜听春雨”的闲情逸致，无奈忍受着被褥间长夜不散的潮气，还有鞋底整日甩不掉的湿泞。

　　清晨凭窗而望，铅灰色的云层深沉低垂，湿润的雾气如纱幔般笼罩四野，远处的楼宇在氤氲中若隐若现，乍看之下，老天爷似乎并未下雨。可待我刚踏出楼道，便被漫天细密如织的雨丝给笼住了。“霏霏小雨不沾衣，细逐斜风密又稀。”这雨，竟然如此的轻盈缥缈，细密却不张扬，悄然无声，好像生怕惊扰了尘世的清梦，真是应了“润物细无声”的绝妙意境。我也不愿返家取伞，就这么信步走进了无边无际的雨幕之中。

　　走着走着，雨丝渐渐稠密。看似这温柔无骨的银线，斜斜地，细细地在风中飘摇，轻轻栖落在我的发梢、肩头。不多时，头发上便蓄起微凉的水珠，丝丝寒意渗入肌肤。脑海里闪出了汪国真的那首《江南雨》：“江南雨，斜斜，江南雨，细细。江南雨斜，斜成檐前偏飞的燕子，江南雨细，细成河塘浅笑的涟漪……”写得真妙，字字珠玑，将烟雨江南那朦胧如诗、温婉入骨的韵致，描摹得淋漓尽致。

　　此时的街道，俨然一座流动的花园。各色雨伞次第绽放，开合流转：红的似火，灼灼其华；粉的如樱，娇羞含露；黄的若金，明媚耀眼；蓝的像海，深邃宁静……汇成一片缤纷的伞海，在雨幕中迤逦前行。伞下行色匆匆的路人，与那些穿着雨靴，故意踩踏水洼、跳着滑稽舞步、笑声清脆如铃的孩子们，和谐地交结在一起，构成了这春雨迷城中一道独特而鲜活的风景线。

　　恍惚间，总觉得这斑斓的伞海中似乎缺了点什么。是的，怎么不见那古朴的油纸伞踪影？旋即又自嘲地笑了——这年头，谁还用那笨拙老古董呢？还带着挥之不去的桐油气味。眼下这些轻巧玲珑、可折叠收纳的尼龙伞，既靓丽可人，又多么方便时髦！

　　一阵料峭的风倏忽掠过，雨丝骤然变得凌厉起来。我不由缩紧脖颈，雨水早已浸透有些稀疏的鬓发，汇成冰凉细流，从额头滑落鼻尖、淌过脸颊，又顺着脖颈钻进衣领深处。此刻，我才懊悔自己的托大，竟然懒得带伞，让自己成了这冷雨中的“孤勇者”。若是在这湿漉漉的清晨，撑开那把久藏未用的油纸伞，假装为漫步雨巷的诗人，或许能拾回几分久违的雅趣。

　　雨丝渐渐凝成豆大的雨点，上班的最后那段路，我几乎全程小跑。当冲进办公楼时，俨然一只狼狈的“落汤鸡”。正欲抱怨这恼人的天气，那句古老的谚语“春雨贵如油”蓦然浮现心间，赶紧将怨言咽了回去。记得小学课本里说过，及时的春雨如同甘露，滋养着万物，比油脂更为珍贵。它能唤醒沉睡的种子，浸润干渴的土地，为世间打造一片蓬勃的嫩绿与无垠的生机。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然而，如今的媒体似乎并不全然认同这“好雨”。连篇累牍的报道在诉说：连绵春雨搅乱了生活的节奏，长期的潮湿浸泡滋生了烦闷和心绪不宁；低温阴翳诱发了农作物的病害，也会使家禽易于得病；雨水还助推了菜价的节节攀升，晾衣架上挂满了永远也干不透的衣裳……哎！这缠绵的春雨，究竟是滋养万物的甘霖，还是扰人清梦的烦恼之源？这个答案，或许只在观雨人的心境里。

　　午间，雨势稍歇，天色微微透亮，我心里掠过一丝希冀——莫非太阳终于厌倦了这场漫长的“躲猫猫”，马上就要露脸了？可转瞬间，黑云再度压城，淅淅沥沥的雨声又起，继续敲打着窗棂。这善变莫测的早春之雨，真如“后娘的脸色”，让人永远捉摸不透，唯留一声叹息。看来，太阳还要“躲猫猫”，一时还不会罢休。

　　当春雨不再是诗意的点缀，当它于你并非“贵如油”时，我们更要懂得：在没有阳光眷顾的日子里，别让阴霾密布心田。与其翘首企盼太阳公公早日结束这场“躲猫猫”，不如学学那些在雨中恣意踩水、欢快蹦跳的孩子们，敞开被雨打湿的心扉，自寻一份雨中的清欢。毕竟，再漫长的雨季，也终将迎来云开雾散、阳光普照的那一天。而在阴郁日子中学会的自寻其乐，或许正是生活赠予我们最珍贵的晴雨伞。

 2009年3 月初稿

文：选自木鱼散文集《云水禅心》

图：送自网络

背景音乐：《三月里的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