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为师

砚楷诗书画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石为师</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图文/砚楷</span></p><p class="ql-block">晨光初绽,山林间浮动着清冽的凉意。独坐于一块山石旁,摊开画纸,取出画笔,眼前山石虽非奇峰异石,却自有一种沉甸甸的苍古气象。画石头,需以石为师,——此言不虚。石纹深陷,沟壑纵横,承载着岁月沉淀的密码,如一位无言而深沉的老师,静默地等待着解读它的人。</p><p class="ql-block">然则,多少写生者踏入山林,心中却空悬着另一种念头?不过是迫于时光流逝之虑,怕空手而归,才勉强执起画笔。如此便匆匆落笔,眼中之物不过是偶然掠过的风景碎片,心中盘算着如何拼凑出一幅“好看”或“特别”的图画。这倒像俗世里那种浮泛的交际,彼此不过点头寒暄,从未真正深谈,便也从未真正相知。</p> <p class="ql-block">这般的写生,莫若不画;与其心不在焉地挥毫,不如将时光交付给山径的蜿蜒,交付给林泉的幽响,交付给风过树梢的私语。山不是死物,它是一位博学的隐者,一片承载了岁月与天道的秘藏。在自然间行走,不是消磨光阴,而是虔敬的寻访——寻访超越我们智慧的存在。苏东坡“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其间分明藏有向自然求教的谦卑。行走山间,便是寻觅良师与知己的旅程,是灵魂向更高明者致敬的跋涉。</p> <p class="ql-block">凝视着眼前这块粗砺的山石,升起一股近乎朝圣的肃穆。它俨然端坐,俨然一位阅尽沧桑的长者。石上那深深浅浅的沟壑,如刀锋刻就的皱纹,细密纵横,每一道都似在无声述说风霜雨雪的故事;石隙间偶尔钻出的小草,柔弱而倔强,仿佛在低语着生命在逼仄处亦可萌发的坚韧;石面斑驳的苔痕,则如岁月无意间落下的印记,青绿交融,幽静而恒久。</p><p class="ql-block">此时此际,我觉得手中画笔竟有千斤之重,为老师造像,岂敢轻慢?每一笔落下,皆是心神所凝,是心血的流淌。落笔已非寻常涂抹,竟有了近乎仪式般的庄严。屏息凝神,细细描摹石上每一道凿痕般的纹理,每一处苔藓微妙的色泽变化。这种虔诚,是一种虔恭的心态,一种问心无愧的心态,一种珍惜自己艺术生命,珍惜每一笔感情的心态。”</p> <p class="ql-block">梵高画笔下那株燃烧般的向日葵,每一片花瓣中迸发的何止是颜色?分明是灵魂灼热的温度与生命最后的呐喊。石涛“搜尽奇峰打草稿”,足迹踏遍山河,胸中丘壑万千,落笔处方有吞吐天地之气。他们以生命作画,笔端涌动的,是灵魂滚烫的血脉。这哪里是简单的摹写?分明是生命与生命的交换,是灵魂对灵魂的剖白与供奉。</p><p class="ql-block">艺术的深情从来都是双向的奔赴;山石默然无语,在我笔下一寸寸苏醒;胸中涌动的思绪,亦被石头的厚重与沧桑所涵养。当物我之间,生发出如此难舍难分的情感,画笔便不再受手腕所驱役,它成了心灵与自然对话的媒介。贾又福先生说:“我看这座山是我的老师,你看这座山是你的朋友,他看是一个一见钟情的恋人。”——无论师、友抑或恋人,皆因情感的浸透,使对象焕发出独属个人的辉光。</p> <p class="ql-block">情之所钟,万物皆深;如同深爱一个人,目光便自有穿透表象的魔力,能发现旁人视而不见的可爱之处。艺术的眼睛,亦复如是。非有深情灌注,怎能穿透山石草木的形骸,窥见其内蕴的魂魄?这深情不是肤浅的欢喜,是对造物无尽奥秘的敬畏与求索之心。王维笔下“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若非心中澄明如镜、与万物相融,怎能捕捉到如此幽微的禅境天籁?</p> <p class="ql-block">日光悄悄流转,终于西斜,暮色温柔地浸染了山林。我的画稿也渐渐成形:石头的苍朴,草木的生机,苔痕的古意,似乎都从纸上弥漫出山野的气息。回望那块沉默的巨石,一种奇妙的宁静笼罩了我。画中的石头,仿佛已不是对岸的风景,它成了我灵魂疆域的一部分;而真实的山石,在暮色中静穆依旧,它无言地接纳了我白日的凝望与笔下的倾诉,仿佛也默许了这种精神的交融。</p><p class="ql-block">收拾画具准备下山之际,山风拂过,林间响起一片轻柔的松涛;我再次回望那块巨石,它如一位年高德劭的智者,在渐深的暮色里愈发显得庄严、深邃。我的画,不过是向这位永恒的老师呈上的一份作业,一次虔诚的叩问。而大山,永远以它无垠的静默与丰饶,包容着所有朝圣者深浅不一的足迹和或浓或淡的笔墨。</p> <p class="ql-block">艺术的道路,无非是在自然这位永恒的师长面前,永无止境地学习描摹它的容颜,聆听它深沉的教诲。每一次凝神落笔,都如同一次灵魂的匍匐——不仅为了纸上的风景,更为了在描摹中,让那山石草木的魂魄,悄然住进我们日渐干涸的心田。</p><p class="ql-block">画笔所至,终究是心迹所通;当松针在宣纸上重生时,它带着山风的记忆;当山石在墨色里显影时,它刻录着亘古的叹息——我们与万物间那条隐秘的脐带,从未因文明而断裂。它只是静待虔诚的手,在每一次深情落笔的刹那,重新接通那古老而丰沛的母体之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