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尘

希希诺

　文字：希希诺

图片：AI

美篇号：65253907

乌云如墨，似天空一张遮盖世间苦楚的网，笼罩这不平的世道。雨珠夹着山风，砸在青石板上，我脚上的僧履，已磨得薄透，不知淌过多少人间沙河，跨过多少崎岖山道。

木鱼声混在雨声中，仿佛清净了整个世界。拐过墙角，却看见三个饥寒交迫的小毛孩，怀中露出半块啃过的烧饼，睁着溜圆的眼睛看着我。他们胆小害怕地蜷在一起，淤泥破裳，裸露出来皮肤已是青紫的痂块。

这一幕刺痛到了我陈年的记忆，与此景如出一辙的相似。

当我还呀呀自语，就没了双亲，饥饿难耐，怀里揣着偷来的大饼，只为甩开追在身后的壮汉。我穿街绕巷，把自己困在了死胡同里，他们憎恶凶猛，对我拳打脚踢，我闭着眼，咬着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挨过这顿打，便能活下去。

此时，木鱼声由远至近徐徐而来，一个历经沧桑的老和尚站于我面前，虽满脸褶子，却有着清澈透亮的眸子。他缓缓俯下身，用沙哑而低沉的声音与我说："随老衲上山，可好？”我心里惶惶不安直发怵，别又是什么虎狼豹子把我逮了去才好，拔腿就跑，把自己藏在了无人的犄角旮旯里。

木鱼声又渐渐响起，老和尚不紧不慢地寻了过来，从布袋里掏出热气腾腾的馒头给我。我望着他，迟疑了一下，抢过馒头，狼吞虎咽地吃个干净。他笑笑，伸出干巴苍劲的大手领我归去。有种莫名其妙，但也无法抗拒的力量让我随他而去。他牵着我走时，我还舔了舔留在嘴角的残渣。

头一回上山，害怕而又惊奇，这是我第一回走进这么美的地方，想看又不敢抬头。“当——当——当——”突如其来的钟声吓得我连连后退，慌忙躲到老和尚的僧袍里，那僧袍里有着岁月的香灰，让人心安。而他所到之处，众人皆驻足停步，双手合十，毕恭毕敬。而我却像一只小野猴，众人注视，议论纷纷，好不自在。

我随着老和尚去了内堂，剃度洗尘，换了僧服。等我再出来的时候，已经不再是那个孤苦伶仃的野猴子了。师傅教我学他那样，双腿盘起，手敲木鱼，而我改头换面，赐名——法号“空山”。

“开饭了——”悠长的声音穿透回廊，大白馒头刚端上桌，香气四溢。可我仍是街巷那个饥不择食的野猴子，抓起馒头，钻进桌底，拼了命往嘴里塞。当所有人齐刷刷的趴桌子底下看我时，本以为少不了一顿拳打脚踢，可师傅用他苍劲有力的大手，把我拽了出去，让我跪在堂内，敲着木鱼，不停念叨着：“我错了，下次不敢了；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但凡有师兄忽抬手，忽声音大些，我就又四处逃窜，躲在某个角落蜷缩成团。这时，师傅又面不改色地拎我出去，让我继续跪在蒲团上，敲击木鱼，念念有词：“我错了，下次不敢了：我错了，下次不敢了……”周而复始，师傅从未对我说教，而我似乎懂了些什么。

庙里香火很旺，我每天都小心翼翼地躲在廊柱后观望，形形色色，大不相同：有因赌钱妻离子散，来忏悔的；有因生意血本无归，来求财的；有因体弱多病，求庇佑的；有因诞下子嗣，来还愿的……可师傅永远处变不惊，端坐蒲团上，轻扣木鱼，念着经文，讲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岁月催人长，也催人老，慢慢地我也能流利地诵完所有经文，可师傅在岁月中永远合上了眼，安然祥和。那晚，他攥着我的手，含含糊糊地叮嘱我，需渡己渡人，善始善终。原来，那些早前参不透的禅机，始终藏在木鱼声声和经文悠悠中，成长了我。

几日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媪淋雨跌进寺庙，跪在我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拍着大腿喊着他的小孙儿走丢了，不知怎的才好。我一个猝不及防，也不知如何开口劝慰，心里就想着师傅普渡众生的模样，故作镇定，敲击木鱼，振振有词：“因果福报，皆有定数，善念善行，自蒙佛佑。令孙福慧常伴，定能顺遂归来。”

时隔多日，当我再次见到这位老媪时，她已然带着他的孙儿前来还愿。我端坐一旁，内心窃喜却又故作淡然：“善哉善哉！佛法广大，慈悲无量，愿施主日后长持善念，广结善缘，当福报一生。”此刻，我终于明白了师父临终时那句渡人渡己，善始善终的真正含义。望着眼前这盏长明灯，我立志此生必恪守本业，正念前行。

我本无名，法号——空山。

雨还在下，这三个小毛孩，比当年的我更像受惊的小猴子，蓬头垢面，骨瘦如柴。我蹲下身，如师傅当年蹲在我面前一样，微笑着从袖袋里掏出几个白面馒头，僧袍浸湿在污水滩里，但馒头仍留有余温。我伸出大手，拉起他们伶仃的小手，轻声地说：“随我上山吧！”

“当——当——当——”远处山上，庙里那口大钟响了，混着风雨声，木鱼声，诵经声，飘飘忽忽地来。众声合鸣，分说着世间纠缠不清的冷暖。善因如露，点滴成河。因果循环，无有穷尽。念念相承，生生不息。我佛慈悲，愿净化世间一切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