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许他一席之地

单德强

记忆许他一席之地

他的不告而别，让十一岁的我哭得一塌糊涂。埋怨他心狠，痛恨他不珍惜友情，但我就是放不下他，忘不了他，整整四十年了，他销声匿迹四十年了。

我曾经四处打探他的消息 ，可一无所获。农村孩子进城，变成城里人，四十年前可以说是野鸡变凤凰。他这只凤凰是真正绝情者，我这个邻居他可以不记得，可家乡还有他的叔伯姨舅，他都没回来看过一次。

　　他本不是什么高傲的人，他也没什么可高傲的。人，瘦小枯干。分别那年，他十二岁，六十多斤的体重，一米二的个头儿，和我比他就是个小菜。我个头儿比他高二十公分，体重多他三十斤，我长的还比他帅多了。他人送外号鼓上蚤时迁，不仅模样儿像，他那快似狸猫身如燕的协调动作，让认识他的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除此之外没什么可炫耀的了。

我比他晚出生五个多月。听妈妈说，我出生的第一天就认识他了。生我时妈妈大出血，我的第一口奶水是吃他妈妈的。他妈妈对我有开奶之恩，还是我奶的干女儿，我们又是好邻居。十年，我们形影不离，彼此都相互刻在了心里。

　　年幼的我们不懂什么是友情，什么是亲情，反正谁看到另一个挨欺负了，不问谁对谁错就是上去帮忙。最大的事件是小学四年级，我因讲故事没让同学们听尽兴，大伙儿追着我让我接着讲，他看到了，以为我被欺负了，不问青红皂白拿起抬水的木棍就是打，好几个同学伤痕累累。当老师问起这重大事件时，他理直气壮地说:“谁欺负小强就不行，爱咋地就咋地吧！”老师都被气笑了。哪怕我们之间闹矛盾了，谁不搭理谁了，一旦对方被谁欺负了，都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现在回想起来我都不觉得傻，那是哥们儿之间的铁。

　　他挺精明的，分得清亲疏远近。可是遇到了我，他就分不清了。他老妈我的干大姑说，我们上辈子是双胞胎兄弟，只是这辈子没投生一家。这话不是空穴来风，他有两个哥哥，我有俩姐一个哥，都是有兄弟姐妹的人，可我俩最亲。无论谁家做好吃的，都不用家长发话就把对方喊来了。最大最好的那个肯定抢过来放到了对方的碗里。双方家长经常开玩笑说，要是一丫（女孩）一小（男孩）就好了。我们双方的哥哥姐姐不敢在我们面前说彼此的坏话，说了不仅相互通风报信，还同仇敌忾，为此我们经常被家里人说是虎头儿。我们乐此不疲，把他们的话都当屁。

　　印象最深的1978年的地震。唐山大地震刚过去二年，大大小小的地震在我老家那经常发生。一年十二个月，我们小孩得有十个月住在地震棚。地震棚是用细木杆和葵花杆做框架，炕席做棚顶，谷草起尖顶建成的。炕是能烧火的土炕。塑料罩顶那是有门路的牛人家。我们两家七个孩子就挤在一个地震棚里。干大姑和妈妈就靠着炕沿跟儿守护着。清楚的记得地震棚被震倒后，他从废虚里爬出来，没看到我，一边哭一边扔被震倒的东西，还大声喊我的名字。其实地震棚是压不坏人的，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但他对我的友情是纯真的。家里人们开玩笑说我们是孟良焦战转世。

　　每当回老家时，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会一个人孤独的，默默地寻找我们当年残留的印迹，然而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在面目全非的故地唯一能找到的就是记忆。一次在老家照镜子时，我看到了我的白发，我终于鼓起勇气要找到他。问他的不辞而别，问他这些年渺无音讯，问他在他乡是否安好。

我的询问迟到了。他家的凄惨让人闻着流泪。他家搬走的第五个年头儿，他父亲食道癌去世。家里的顶梁柱断了，经济和人际关系一下子降到冰点。大哥因考大学落榜得了精神分裂症，勉强娶个媳妇，然而大哥他在三十六岁时上吊自杀。二哥成家了，也没过几年好日子就离婚了。破屋又逢连夜雨，瘦小枯干的他没怎么长个头，一直单身未娶。祸不单行，煤矿行业不景气，举家下岗，吃饭都成了问题，哪有回故乡省亲的心思。

　　原本野鸡变凤凰，没想到凤凰脱了毛，不如鸡。屯里人知道他家现状后，都这么说他们。这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屯里人对他们一家的同情。他们举家搬迁时屯里人劝过他们，人什么时候都不能离开根。的确如此，离开根的花再怎么艳丽，也都是在一点一点消耗仅存的能量。一旦能量尽了，什么都尽了。

他现在身在何处，我一无所知，祈祷他平安康泰，祈祷他快乐幸福，祈祷他莫忘家乡他遗忘的根。我还告诉他，我的记忆里永远有他的一席之地。

2025.6.21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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