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 逍 遥</p><p class="ql-block">图 网 络</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978年深秋,西北风裹挟着砂砾在黄土高原上呼啸盘旋。解放军某工兵团的解放牌军车颠簸着碾过九曲十八弯的山道,车斗里我们的水壶与铁镐碰撞出清脆声响,像极了出征前的战鼓。当八里窑的荒山真正出现在眼前时,所有人都沉默了——裸露的山体如同被利刃剜去血肉的脊梁,滑坡留下的沟壑里堆满破碎的瓦砾,几株枯柳歪斜着枝干,枝条上还挂着不知被风吹来的塑料布,在灰蒙蒙的天幕下飘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清晨六点,嘹亮的军号撕破寒雾。我们踩着结霜的碎石路向山顶进发,背包带勒着肩膀生疼,怀里抱着的树苗却暖得发烫。二连班长王建国总爱把红宝书别在武装带上,边走边喊:"同志们,咱们挖的不是土,是给荒山绣绿边!"他的声音撞在山壁上,惊起几只灰扑扑的麻雀,扑棱棱地掠过我们沾满尘土的帽檐。寒风卷着细沙灌进衣领,呼出的白气瞬间在睫毛上凝成冰晶,可没有一个人放慢脚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修梯田的日子里,岩层坚硬得像铁块。八班战士李铁蛋的虎口被十字镐震裂了七道血口子,缠着绷带继续抡镐。他琢磨出的"连环爆破法"成了攻坚利器:先用钢钎在岩石上凿出蜂窝状的炮眼,填装少量炸药时,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听着导火索"滋滋"燃烧的声响。轰隆一声巨响,碎石飞溅的瞬间,我们顶着硝烟冲上去,铁锹与箩筐碰撞的叮当声,混着此起彼伏的"一二嘿哟"号子,在山谷间久久回荡。手掌磨出的血泡破了又结茧,军装被汗水浸透后冻得硬邦邦,夜里围着火堆烤衣服时,还能听见布料上的冰碴子簌簌掉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植树是场精密的"战役"。我们分成三个梯队:挖坑组用洛阳铲在冻土里凿出半米深的树坑,每挖一铲都要用力撬动;树苗组抱着泡过水的白杨、沙棘苗,像呵护婴儿般轻轻放入坑中;培土组则两人配合,一人扶苗一人填土,再用脚将泥土踩得严严实实。新兵小张个头小,抱不动大树苗,就主动承担起提水任务。有次他抱着铁皮水桶在结冰的山道上滑倒,整个人顺着斜坡滚下去,爬起来时膝盖渗着血,却先检查怀里的树苗有没有磕伤。那些日子,漫山遍野都是我们弯腰劳作的身影,与起伏的山峦构成一幅生动的剪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与荒山搏斗的间隙,总有惊喜悄然发生。某天午后,我们在清理碎石时,发现一株拇指粗的小树苗从石缝中钻出来。它的根系像章鱼的触手般紧紧缠绕着岩石,嫩绿的叶子被风吹得翻卷,却始终倔强地向上生长。指导员摘下军帽盖住树苗,轻声说:"这是山神给咱的信号,八里窑有救了。"从那以后,每次路过这片石滩,大家都会默契地避开,生怕惊扰了这份生命的奇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最惊心动魄的是那场沙尘暴。那天我们正在修筑第三级梯田,天边突然涌起黄褐色的沙墙,转眼间吞没了整个天空。"快!用帆布盖住树苗!"指导员的喊声被狂风撕成碎片。我们十几个人趴在刚栽下的树苗上,用身体死死压住帆布边角。砂砾打在脸上像被钢针扎,耳朵里灌满尖锐的呼啸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等沙尘终于退去,每个人都成了"泥人",睫毛上凝结着沙粒,却笑着互相拍打身上的泥土,露出洁白的牙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三个月转瞬即逝。当最后一株树苗扎根在山巅时,八里窑的荒山早已换了模样。187级梯田像金色的腰带缠绕山间,3.2万株树苗在春风中舒展新叶,嫩绿与土黄交织成希望的画卷。临走那天,老乡们端着热腾腾的洋芋、粗瓷碗里的小米粥追着军车跑。王大娘颤巍巍地拉住我的手:"娃子,你们给八里窑留下了金山银山啊!"军车缓缓启动,我们齐刷刷地摘下军帽,望着漫山新绿行军礼。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我们不仅是在修复一片荒山,更是在谱写人与自然和解的诗篇,让绿色的希望在西北高原上生生不息。</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