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后的故事》回不去的年代

日月交辉

作 者：日月交辉

美篇号43273918

我偶然从抽屉暗深处翻出一方蒙尘的旧锡盒，轻轻打开盒盖，一枚由香烟盒子折叠成的小船静静卧在里面。船身磨损得厉害，似乎连微微拂过的风都能把它摧散，可是那些熟悉的图画仍然清晰如昨日：几缕腾起的烟雾托举着一个遒劲有力的马头。

小木盒盖子上的铜栓已被时光锈蚀成了深绿色。我慢慢取出明信片、信封及纸船等，端详着它在手心里散逸开的旧气息。恍惚中，我的思绪也随之漂流回到了童年的夏日巷口里。

那时夏天的傍晚，巷子里渐渐热闹开了。我们一群光溜膀子的小孩子围拢着几块砖头搭起的“舞台”，轮番亮出费尽力气寻来的烟壳纸——用它们叠成各式形状的船，成了最引人的游戏。那个闷热无比的下午，我不小心爬上树梢弄碎了一只暖瓶，奶奶追出来拿指头猛点我的额头，连声骂道：“死仔子！”我不及细想地逃跑出门，手里仍紧攥着一个刚刚捡来的烟盒。那崭新笔挺的包装纸棱角分明，上面烫金印的奔马似乎一纵便能冲天而去。这稀罕物霎时便吸住了巷子当中李爷爷的目光。

暮色渐次弥漫开来，李爷爷在路边坐着个小马扎，微微蜷曲着腰身于一片喧闹之外。我小心将“飞马”烟盒悄悄递上前去。他接过那张烟壳，粗糙宽厚的手掌抚了一下纸面，轻巧几下折叠，再于水面上一放——那匹马，便转瞬间被赋予了渡河的形态，悄然行驶起不无笨拙的初航。

李爷爷点燃烟丝轻吸一口，火星轻轻燃烧，在暗下去的光里点点闪亮。他接着讲起一段旧事，声音悠悠回荡在渐浓的夜色里。他轻轻说起自己曾经如何怀揣着粮票挤过那浩浩荡荡的长队，只为买到一点白面，又如何为了得到一卷崭新的香烟纸，甘愿冒着严寒奔波几十里坎坷的夜路。

我们屏息围住在他的身边，他那不紧不慢的语速，一如在缓缓剥开一枚含在舌尖的青涩薄荷糖，一丝丝酸甜味道便不知不觉浸润了整个夜晚的空气。

巷子口那盏昏暗煤油灯照亮了方寸间的地方，修自行车的师傅仍在那里专注忙碌，小茶炉扑腾扑腾冒着热气。我们手中的小船在微风挑逗下轻轻摆摇，打旋儿漂不远又折回，竟如困于狭窄水洼，始终找不到通往世界的闸门一般。

我的小纸船终由烟壳折成，上面那匹马却一直只能在水渍里困顿蹒跚——那时的我们，也只当脚下这巷弄巷口便是全部远方。纸船再轻扬，也究竟飞不过窄巷的低檐。

后来推土机终于轰隆而至，卷着漫天的尘灰碾过老巷每一寸深曲的旧痕；而那方曾经托举过纸船的水洼，也终被浑浊的泥浆淹没吞没，再也不留半分水色与旧影了。只有我偶尔翻动起这只尘封的锡盒，盒子里的船身依然完好无损，却分明是在提醒我，某些河流一旦蒸发殆尽，便再也回不到水畔。

而我，还留在窄巷这端的水洼边。老人乘着自己永远不归的船，被时光之水携向渺远深处。

当巷口被现实之手完全拭去的此时，记忆便是我永恒的家园了。纸船之岸纵然崩析不再，然而童年所赋予的奔马意象却依然在胸中扬鬃踏浪——那些泛黄的碎片故事，早已流淌成了我生命不竭的泉源，载着不会丢失的乡味，驶向任何一片土地都不会变成异乡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