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公元一千九百七十年四月一日,我父母被当做“五七战士”下放到阜新县八家子乡北新丘村,扎根农村,劳动改造。那年我还不到十三周岁,搬家那天,来了两辆带拖斗的卡车,爸爸让我坐驾驶室,我从小没离开过城市,只觉得越走越荒凉,穿越几个村庄都是破土房,一帮一帮的孩子,大的背着小的。走了好几个小时,到了地方我家的房东家有个很大的院子,我家的东西摆一院子,全村人都来看热闹,说他家咋那么多东西啊,其实有很多是爷爷留下的家当,爸妈一直没时间整理,我还不懂的操心,上炕钻到一堆行李中间就睡着了,等我醒来,门口一堆村里的孩子来看我,我妈妈看着那个大锅不知道该咋做饭,二哥下乡一年多了,会弄那个大锅,让我烧火,我哪会啊,一个劲儿往灶坑里塞玉米秸,火烧的太旺了,下放对父母来说真是折磨,对我来说处处好玩,啥都新鲜。这是房东家十一口人合家照</p> <p class="ql-block">这是老两口现在想来他们当年可能也就五十多岁,我叫他们冯爷冯奶,冯爷在家族里大排行最小,大家都叫他冯老疙瘩,他们家据说解放前是大地主,后来出了个败家子,把家败完了正好解放了,他家还混了个贫农,懂的人自然懂。冯爷对我爸妈特别好,刚一去就给我爸妈讲了村里人谁谁咋样,注意啥事,真是个长者。我们在的时候冯爷好像是管放猪,就是早上一吆喝,各家的猪都跑出来跟上队伍,带出去找个地方吃一天野食,晚上回来一进村,猪都知道各回各家。冯奶管打猪草喂猪,她养的猪可好了,膘肥体壮,每天晚上冯奶在外屋地剁猪草,把刀举高高,使劲剁下来,另一只手握着一大把草,刀就落在手边上,我看的心惊胆战,问冯奶不怕剁着手吗?冯奶说:“喔哈,那得几只手啊”。每天半晌午家里清静时,冯奶会烧上一壶水,沏一壶茶,摆上一拉溜茶杯,挨个倒茶,挨个喝,一边还吧嗒吧嗒吧嗒吸烟,她的烟袋锅是铜的,有个长长的杆和玛瑙嘴,说是早头哩的东西,冯奶梳头绝对非遗,我都描述不下来。</p> <p class="ql-block">这是小两口,现在想来他们当时也就三十多岁,我叫他们冯叔冯婶。冯叔是独生子,也是村里少有的中学毕业生,文革前是大队长,我们去的时候他是村里的小学老师,教三年级五年级语文,这两个班用一个教室,一个班讲半堂课。有一天下冰雹了,我看的出神,说太好玩了太好玩了,冯叔阴个脸说,好玩啥呀,庄稼都打坏了。冯婶管做一大家子的饭和所有的针线活,最忙累了,她的针线活做得特别好,我几乎天天痴迷地坐她旁边看她做衣服,看的回城后,十六七岁时也会给全家人翻新棉衣了。他家是两个房间打通的大通铺,小两口睡炕头,老两口睡炕稍,炕中间还有个地炉,冬天一直烧炕。他家每天晚上都会来很多人,都挤在炕稍开会似的,我爸也常去凑热闹。</p> <p class="ql-block">这是冯家两个大女儿,右边是老大,叫冯桂金,小名叫秀兰,大我一岁,性情温和,在公社中学读书,每天早出晚归,在家时间不多,左边叫冯桂文,和我同岁,好像生日还比我小一点,她身体好,特别能干,每天下午放学后,就带着弟弟去打柴,给家里打了高高的一大垛谷茬子。</p> <p class="ql-block">冯家的老三老四是男孩,老三冯国梁有皮肤病,性情柔弱,家里经常给他买中药丸吃,他也知道药来之不易,多苦的药都嚼吧嚼吧就吃进去了,老四是小儿子,小名叫国树,大名叫冯国华,活泼健康,冯叔晚上睡觉都搂着他,国树和所有的男孩一样,基本上除了吃饭睡觉,在家里看不见他,<span style="font-size:18px;">都在外面撒野,有时候也干点坏事,冯奶几乎每天都喊几嗓子:小国树,你个王八种!😄</span></p> <p class="ql-block">下边还有三个女孩叫秀花、桂花、菊花,这个是最小,最受大家宠爱的菊花。房东家做饭用一口“二十印”的大锅,我家是一口“八印”的锅,印东北大锅的尺寸通常以“印”为单位进行计量。一“印”大约等于8-12厘米,具体来说:8印约650毫米;10印约700毫米;20印约900毫米。我觉得她家的锅不止900,还要大。几乎是我见过的最大的锅了。</p> <p class="ql-block">冯婶性情特别好,不笑不说话,接人待物嘴可甜,过年规规矩矩的趴地上给公公婆婆磕头。有一天她捡了两个鸡蛋拿进屋,我想问是哪个鸡下的蛋,一张嘴就问成了:谁下的蛋?这下把冯婶逗的眼泪都笑出来了,说谁下的蛋呀?你妈下的蛋!等我妈下地回来,她们又嘻嘻哈哈一场。冯婶心灵手巧,我家的缝纫机放在她们的房间里,冯婶几天就会用了,给两个儿子做了小制服,给几个女孩一人一件小花褂子。</p> <p class="ql-block">这是我爸跟冯叔(冯有贵)还有后院的冯叔(冯有忠)的合影,冯有贵的爸就是冯老疙瘩,大排行最小,冯有贵也按大排行跟他叫叔不叫爸。冯有忠的爸是十爷爷,是冯老疙瘩的亲哥,他们俩家血缘最近了,住前后院。冯叔家吃水有一口很深的水井,打水要把水桶放下去,然后用个巧劲儿一甩,水就灌满水桶了,冯叔每天给家里大水缸挑水,经常顺便也给我家小水缸灌满了,我爸可笨了,他去挑水,一甩水桶就掉下去了,得攀缘井壁下去把水桶捞上来,我爸不好意思跟冯有贵说,就去后院找冯有忠,冯有忠待人真是忠厚,有求必应,给我爸解了困,后来他女儿长大了,要进城买漂亮衣服,他把女儿带到我家扔给我妈就走了,我妈可是好好的接待了一把,此乃后话。</p> <p class="ql-block">这是冯有忠老婆和老大秀枝还有个小的,别看那个年月穿的不咋样,长的可都不赖呢四不四?我家回城以后,大约是73年春节期间,二姨家的三姐从老家白洋淀来了,妈妈同学的孩子小昊和小蛙也来度假了,两个哥哥也在家,冯有忠带着秀芝也来了,他一看人多,把女儿扔下就跑了,晚上三姐坚决不要跟秀芝一个炕上睡觉,嫌她脏,还有虱子,正好对门搬走了,我妈就带着秀芝睡那个空屋子的炕,我妈说给她捉了半宿虱子,后来冯有忠带她逛了街买了新衣服回去了。</p> <p class="ql-block">这是我爸跟冯有贵还有公社专管“五七战士”的专员的合影。那个人姓杜,是个明白人,对待下放来的人都可好,他一来能给爸妈带来很多消息。好像爸妈去公社中学教书也是他起的作用。城里面热火朝天的搞运动,乡下什么事也没有,乡下人有他们自己的想法,说这两个大知识天天下地干活,太可惜了,不如让他们教教咱们的孩子,就这样,公社决定的让我爸妈去公社中学教书,家也搬了过去,教了大约一年多,72年春节,矿院来人到家里,说是春节慰问,啥都没啥,我家那个冬天可冷可冷了,他们进屋连帽子手套都没摘,坐了不到半个小时,临走时说还行!回去了就从上边来了指示,说他们下乡是来改造的,不能教书,就这样又搬回了北新丘村,爹娘继续下大田劳动。后来恢复高考后,乡里面来人说乡下的孩子考走了几个,都是你们教的那一批,爹妈听了很是欣慰。</p> <p class="ql-block">这位是胡木匠,他是个盖房子,做房梁的粗木匠,我爸请他把我爷爷的各种破箱子都拆了,按大小材料,重新组合,给我们家打了二十几个大小箱子,他本不会做家具,我爸说尽量弄平一点就行,那些箱子都是传统的榫卯结构,<span style="font-size:18px;">用了好久。</span></p> <p class="ql-block">胡木匠一家(缺大哥大嫂),他家好像大哥二哥都当兵了,平时就两个媳妇在家。后排左一是胡木匠的女儿,都叫她老姐,后排右边两位是二哥二嫂,前排是胡木匠和大哥家的两个孩子。胡木匠家在去邻村北营子的路口,以前有人晚上不敢走夜路,就让胡木匠送回家,胡木匠也不喜欢这样被打扰,所以他家一到天黑就不让点灯了,就怕有人让带路。</p> <p class="ql-block">这两张照片是队长家合影,一儿一女很美满,队长老婆是个明白人(是大家都这样说)。</p> <p class="ql-block">我家算是下去的早的,后来她们又有几家下去了,来我家“取经”,问我妈有啥好经验,我妈说贴饼子旁边放个笊篱,饼子出溜下去赶紧捞😄。</p><p class="ql-block">后来我妈总说咱家这日子过的呀!就像凉锅贴饼子~~直往下出溜。</p> <p class="ql-block">这是我家新房落成后,离我家最近的邻居,冯家一个叔伯大哥,那个大嫂子是个明白人,她绣花也好,亲戚里要出嫁的女孩都来她家跟她学绣花。她有心脏病,给我说是结婚那天外面闹洞房动静很大,她自己一个人坐在屋里炕上害怕了,吓的。还给我说谁家杀猪都要请客,有时候一顿杀猪饭能吃掉半个猪。</p> <p class="ql-block">前排右一男孩叫小祥,后来当兵了,当兵后不知咋去了沈阳附近的新民县,说那边生活比这边好多了,就把全家人都带过去了。</p> <p class="ql-block">我妈跟两个大明白的合影。这个生产队还有个大明白,就是冯家的八爷爷,他岁数大了,不干活了,但是他是最好的庄稼把式,是村里的智多星,不论谁当队长,怎么安排农活,哪块地种什么,什么时间种都要去跟八爷爷讨教。</p> <p class="ql-block">这是我最不喜欢的人,我们村小学校长,房东冯婶的亲弟弟,<span style="font-size:18px;">他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批评过我一场,说我在家好好的,到了公社啥也不是,咋咋地!我去!我都不知道去干啥?可懵瞪!想不起来啥事了,就记得挨了一顿剋!</span>好像是运动会,想起来了,在学校校长让我们跑赛,村里的女孩都扭扭捏捏的不使劲跑,我就抢了个第一,就让我去参加公社运动会了,然后我是第一跑道,第二跑道不讲武德,枪一响就压过来了,等于站在我前面一大段开跑,我上哪得第一去,回来就挨了一顿剋。村里女孩都把挨批评叫挨剋!问题是他剋的好没道理。</p><p class="ql-block">他给我们讲过一次课,教我们把拼(pin)命念成拚(pan)命,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不是一回事,主要是不愿意相信他。</p><p class="ql-block">他兼学校的体育老师,啥也不会教,所谓的体育课,就是在很小的校园里转着圈齐步走,他吹个可响的口哨,就一个节奏: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二一二一,吹的还特别快,学生为了赶节奏,只能走小碎步,佩服他能吹一节课。</p><p class="ql-block">那个年月,秋季毕业改春季毕业,小学上了六年半,这半年没啥了学的,学校来了一个老头,他们乡村教师就是流动的,今年这个学校明年哪个学校,这个老头有点意思,我说拼音都忘了,再教一遍吧,他就真是有给我们讲了一遍拼音,还有一套一套的顺口溜,学会了后来用电脑十分受益。比如:wen you wei字不多,前拼声母去e o。还有讲标音:逢着a母别放过,没有a母找e o,i u并列标在后。</p><p class="ql-block">上到六年半,我们都十四五岁了,学校不知咋就有钱了,要去北边的啥村子里买玻璃,给教室换玻璃窗,要翻一座大山我们六年级都去抬玻璃了,两个人抬两块,可远的山路,跑了一天,居然一块没碎,平安到家。</p> <p class="ql-block">这个也是个队长全家照,后边的女孩叫陆秀琴,跟我一个班,相处的很不错,她妈妈有意思,跟我说:“人家老穆家的孩子在家门口捡到一斤多粮票还有一块多钱,我们家孩子啥也捡不到”,说完还一撇嘴😄😄。</p> <p class="ql-block">我和爸妈在房东家后院,大葱抢了镜头。我那个时候十三四岁,傻愣愣的,有一天房东家大婶和我妈聊天,说妇女队长是个寡妇,她的小女儿是个“梦生”,我就以为人家叫梦生呢,过了几天那个女孩来了,我跟我妈妈说今天那个小梦生来了,我妈纳闷谁叫梦生啊?我说就是那个妇女队长的小女儿啊!妈妈和冯婶笑的哈哈的,说梦生是说她妈妈还怀着她的时候她爸爸就去世了,她出生后没见过爸爸。</p> <p class="ql-block">我家的新房门口,俺娘也熬成了大妈。其实后来有政策说不用下放了,有人因病住院耽误了几天就没下去,没折腾,我妈妈也是一身病,她就硬挺着,下放回来了,还是我提醒她去看看病,医生当时就不让回家了,让住院。</p> <p class="ql-block">十八岁的二哥和俺娘。俺娘一直有病,腰疼的拿不起来农村那种大锅盖,我爸就在房梁上装了一个小滑轮,一根绳穿过去,那边系锅盖上,这边轻轻一拽锅盖就飞起来了,甚至飞到房顶,这下好玩了,知识分子出洋相,村里人都来看新鲜。在乡下我妈还去小学带过几次课,有一次教小国良他们三年级写字,小国良才写半个字就喊:大娘,大娘,看我写的好不好。我妈给我们班上过一节美术课,那个教室地面是下沉的,我妈没注意一进门脚踏空了,脑门磕门框上方了,疼够呛,一边揉脑门一边给我们画了一颗向日葵🌻。</p> <p class="ql-block">俺爹后来捡了个税官差事,就是不管谁家杀猪,他都去收一块钱的税,这活也不好干,得到处跑,八家子公社西边都是大山,狼特别多,俺爹胆小,带着房东家的狗一起去,有时候还得夜里去看青,也是带着狗子一起去,后来哈达户稍有了疯狗,全体杀狗,房东家来叫俺爹去吃狗肉,俺爹难过不去。</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以前写的:父亲都走了三十年了,那些遥远的记忆一直温暖在心间,父爱如山一言难尽,最宠溺的记忆就是无论我闯了什么祸都有老父亲兜底,没吵我一句,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家下放第三个年头,生产队给我家在一个半山坡上盖了四间干打垒土房子,有一天下午我自己在家,坡下邻居家的大黑猪来我家小院里了,哼哼唧唧的非要进屋,我堵着门不让它进,百十来斤的大克朗猪(当地人的叫法)跟我对阵,我才十四五岁,可害怕,眼看它就要进屋了,那还不把家给嚯嚯了呀?我顺手抄起一个大木棒,俩眼一闭,狠狠的照着它的后丘(当地人说的猪屁股)砸了一下子,就听见这家伙怪叫着三条腿一蹦一跳的跑了,我大松一口气,赶紧进屋关上门再也不敢出来了,晚上爸妈下地回来问我是不是打了人家的猪?我说是!爸妈就去了邻居家,也不知赔了多少钱,说了多少好话,我吓得赶紧睡觉了,第二天早上早早去上学,然后,就没然后了,再也没人提起了,怕吓着我吧?后来过了好多年我妈才给我说我把人家的猪打掉胯骨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李叔叔熬成了李大爷。</span>下放期间每个人都栉风沐雨,经历了心灵的历练。下放虽然苦累,也不都是受罪,好玩的事也很多,城里限量供应时,乡下啥事没有,我们在乡下一买就是半个猪,冬天还杀过两只羊,那个年月,真是吃了个过瘾,大哥吃了个羊尾巴,乐坏了,唠叨了好几天。</p><p class="ql-block">乡下女孩待我都很好,王桂花带着我去她们家里摘青杏,她家的青杏是纯甜的,陆振芬带我去摘桑椹,王桂金教我认花草,寇英兰带我拾玉米叶,我俩抬回来当柴烧,陆秀琴啥都给我讲,上初一时,我犯了个很大的错误,冲撞了原来的小学校长,他儿子把我的塑料垫板摔碎了,但是我也不该冲人家的爹去啊!放学后老师留我到天黑,燕凤英一直等着跟我作伴回家,还有好多好多零零碎碎的回忆……<span style="font-size:18px;">还有在公社中学读了大半年书,天天带饭,带好吃的饺子什么的就会被哄抢一空,当然他们也不会饿着我,给我吃他们带的饭,</span>那年冰霜下的早玉米都没熟,老乡天天上顿下顿的吃青玉米,张凤兰她想吃炒高粱米饭,我想吃青玉米,就跟她换了,哎呀,各种好玩,以至于回城时我都不太情愿,心里满是不舍,最后一天上学去,放学回家时大家送我走了好长一段路。回来了,真不觉得城里的中学好哪去。</p> <p class="ql-block">记录的意义在于让曾经的幸福可以翻阅,那时有爸有妈有个家,尽管一年搬两次家,但是无论在哪儿,亲人都在一起,这就是那个年月难得的幸运、更是难得的幸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