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州话里的“密语”说开去

豪威

　　上海       豪威

          美篇号 33358036

　　苏州话，我国七大方言区之一的吴方言代表。自3100年前泰伯奔吴（商末周初）经营开发，建立吴国开始，形成的独特方言也应该有三千多年的历史了。

        而，苏州话中有几句方言的形成，却只有600多年，虽然明朝初年才产生，却还活在吴语方言交流中，尤其是在吴语区的江苏南部，上海，浙江北部及苏北沿江部分县市的老百姓口语中。

        哪几句？

        （一） “讲张” （吴语的发音是gang zang即读成“刚张”） 几个苏州人聚在一起说古论今，苏州人会说一句“他们又讲张了”。意思即是在聊天，四川人说摆龙门阵，北方人就是指侃大山，吹大牛，唠嗑；

        （二） “他到苏州去了”     苏州人，还有部分苏北人把別人“睡着了”，就会说睡着的人：是“到苏州去了”；

        （三） “烧狗屎香”     苏州人在农历七月三十地藏王菩萨生日时烧的香叫“狗屎香”，狗屎是吴语“九四”的偕音。

        但，这仅仅是吴语字面上的解释，深层追究根源，却都是在明代初年苏州人口口相传的“密语”。

      既是密语，“密”在哪里？

        要解密，须从“讲张”讲起，下文就开始讲张啦！

     

        

        

     .

　　“讲张”，就是明代初年苏州人不能公开谈论而在私下里谈论的一个人，曾统治苏州十余年----张士诚的故事，他原是盐城白驹场运盐工，元末（1353年）带着十八人起兵反元，占高邮城立大周国，自称诚王，后带兵过长江，建立起一个以平江（苏州）为都城的吴国，1367年被朱元璋所灭，自谥而死，歿年47岁。

　　占领平江（苏州）为都的张士诚，其领土鼎盛时，北达山东，西至河南，南抵绍兴，东临大海，其西部与朱元璋占领区相邻，因朱元璋顾着与元军及另一支以陈友谅为首的起义军作战，张士诚仗着苏北盐田，江南富庶过着舒适的小朝庭生活。

        张士诚在他的占领区兴修水利，减轻百姓赋税（与元朝相比），设宏文馆选拨人才，让苏州“民丰物阜”因满足小朝庭享乐而减少与朱元璋争地盘的用兵，因此得到了老百姓的拥护。因而在他败亡后仍然在老百姓（尤其在苏州地区）中享有良好口碑，偷偷称他“张吴王”，这就是“讲张”的源泉。

　　苏州博物馆中收藏有张士诚时代的文物。如他发行的铸币“天佑通宝”。

　　明代的苏州人为避朱元璋耳目以“讲张”指代谈论张士诚，久而久之，泛化了“讲张”的说法，把三五人之间的聊天（与张士诚无关）也习惯称“讲张”。

        议论张士诚，不仅仅是史书或说唱中有，现在的苏州还存在着与张士诚有关的文化遗存，尽管张士诚实际统治苏州仅十年。

        苏州有哪几处可寻迹张士诚？

        （一） “张士诚记功碑”；

        （二） 张士诚墓；

        （三） 张士诚神殿；

        （四） 明初，为了消除张士诚影响而引发的“洪武赶散”而驱赶至苏北的张之部属等后代所立的“阊门寻根纪念地”碑。

        这些，连现今的苏州人也少为人知，甚至擦肩而过也不知其所以然。我分几次去寻访，拍照，才较完整了解。下面将一一详解。

         

　　苏州报恩寺及寺内的北寺塔尽人皆知，但与北寺塔一墙之隔的一小亭中一块元代石碑却少为人知，更不知这块石碑与张士诚有着不寻常的关系。

　　青石碑高三点零六米，宽一点四六米，四段浮雕层叠而上，记彔了一段六百多年前的盛况往事。

        祥云间十二人影绰，华盖如云；重檐大殿中王者端坐，胡服使者献上珊瑚宝瓶；月台之下，战马扬蹄，武士列阵。王者即张士诚，胡服人像即元使伯颜。

        这就是“张士诚记功碑”，凝固了元末争战中的片刻风云。

        碑上端卷云纹环绕的方框，原有碑文据传张士诚兵败后被凿去。此碑据传是江南首富沈万三所立。据传以后朱元璋将沈万三流放云南不得还乡致其死在云南也是起因之一。

        

　　碑亭外上方“武梁遗轨”匾额，叙说这采高浮雕手法，雕刻精细的手法浑朴，雄健，其风格与东汉武梁祠画像可相提并论，见证着它在艺术史上也具不朽地位。

　　观赏“张士诚记功碑”后，离开报恩寺坐地铁向东郊斜塘镇而去，斜塘老街以北的南施公园，建有一座“张吴王墓”，虽然传说只是张的衣冠冢。当年张士诚兵败后被押往南京，自尽而亡，也许同是起义军首领，也算一条好汉，朱元璋猩猩相惜，赐棺木以葬。苏州人依斜塘河畔建墓。

　　封土低矮，高度不过一米，沉睡曾经率军驰骋大江南北的一代枭雄就这样沉睡于此。

　　该墓立碑，是民国初年江苏省长韩国钧寻访遗址而立。承载着苏州人固执的记忆。

.        石碑反面记文

　　距张士诚墓以东约五里多路，有一座香火旺盛的道教玉皇庙，金碧辉煌。

　　主殿玉皇殿

　　主殿供祀的当然是道教主神元始天尊。

        本土宗教的道教本就是多神然祀，拈香叩拜的信众不一定辨认出那个神是哪一个神号，只顾见神即拜，磕头。

        但在这座庙的二进大殿“福德殿”，到此进香的信众却知道中间供奉的那神叫“张王”----张士诚，因此他们不称这是玉皇宫，而称作是“张王庙”。

　　二进大殿“福德殿”，是秦汉以后道教神系中民间信仰中的地方保护神----土地神，形象大都衣着朴实，平易近人，慈祥可亲，多为须发全白的老者，有的地方还塑其配偶“土地奶奶”，共受香火供奉。

        可是，苏州的这个“福德殿”，主位供奉的不是土地神，而是张士诚！

    

　　神龛中，张士诚金身塑像端坐中央，而原来的福德殿正神土地神侧身偏坐，成为拱卫正神的侍者。

        曾经割据一方的张士诚由人到王（吴王），由王成为神，在民间的信仰中升格成护佑苏州城的土地神。

        让主神土地神让位给张士诚做主神的福德殿，全国仅此一家，只苏州才有。

　　苏州人还把地藏王菩萨的生日（农历七月三十）烧香祭拜与祭拜张士诚合在一起，叫烧九四香，因张士诚小名是九四，吴语“九四”谐音“狗屎”。也就是民间烧狗屎香的来历。

　　本文最后一段落解读吴语中那句如果指某人睡着了，说是“到苏州去了”。

        不能不去看一看著名景区山塘街及阊门间的一大片水域间，探究明朝初年在这里上演的一场大变故，史称“洪武赶散”，即多达几万的苏州人被强制在此上船，迁移到苏北落户开垦。这些人及其后代，直至时过六百多年，都没忘记他们是被迫从阊门出发迁出的，日思夜想的是思念回苏州而不得，“只能在入睡中梦回苏州”！

　　熙熙攘攘的七里山塘街尽头，高高大大的阊门之间，几条河流汇成一片湖一样的水域，美称“五龙汇阊”，这五条龙是外城河，上塘河，山塘河，中市河及内城河。内城河穿过阊门水关桥直通城内。

　　明代初洪武年间，朱元璋一是为改变元末战乱苏北人口大减而耕地荒芜须补充劳动力发展农业，二是担忧苏州地区原张士诚旧部有乘机作乱可能，便将这些人从各地集中到阊门，强制迁往苏北，主要是扬州，泰州，淮安等地区，前后共约达四十多万人，从此告別家乡到苏北落户。

　　现在的河边码头，己是停洎水上游船的码头。

　　就在码头旁，本世纪初，一批当年移民苏北的后人立了一块石碑：

              阊门寻根记念地

　　石碑背面镌刻了立碑原由文

　　石碑顶部宝顶下的四面，以浅浮雕图像以图还原六百多年前四十多万苏州人在这里登船离乡，去往苏北落户的景像。

　　明初洪武年间的强制移民发生地不止苏州这一地，还有江西九江瓦屑坝（主要往湖北，安徽安庆等地），另一处更加有名，即山西洪洞县的“大槐树”，前后五十年间迁出百万人，散往各地。这统称“洪武赶散”。

“大槐树”及“瓦屑埧”的強制移民主要是经济原因，为了开垦荒地，扩大农业生产。而苏州的强制移民，还有特别的政治原因，因为苏州是张士诚经营十几年的领地，百姓对张士诚心怀好感，另外，还有一部分是张士诚带到苏州的旧部（当时的新苏州人）。

从阊门乘船北上的移民是从浙江北部，绍兴地区，杭州地区，

松江地区，无锡地区以及苏州本城集中，阊门，只是登记统计，分配去向的出发地。

移民及其后代，念念不忘阊门，即使再也不能回到苏州，却固执地在梦中想念，在沉睡中“到苏州去了”

“洪武赶散”是明初政治集权与经济重建的双重产物，虽招民怨，但客观上推动了苏北开发。从现在的苏北姓氏分布，方言习俗中还可以捕捉到一些江南踪迹的来龙去脉。

随着时间长河的流淌，这几句独有的苏州方言，虽然还在口语中传播，但已经泛化，似乎遗忘了本意。却也不妨碍继续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