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峰下

沪上闲人

美篇号：242659991

“哥！是这里，坝下就是明月村。”我刚把车停好，腿快的妹妹就打听清了，小妹一把掏出手机准备拍照。

明月水库，明月河，明月河上明月桥，那里藏着我们短暂的童年记忆，成长的足迹；有妹妹死里逃生的故事，也有我桥上遇险的经历。几十年心心念念，萦牵梦绕，今天终于回来了！

巍峨的明月峰，南岳72峰之一，位于攸县西北41公里，海拔860米。这里峰峦叠嶂，植被茂密，向西发育了明月河，河上有座明月水库。坝下500米，便是明月村。

两个妹妹被这美丽的景色吸引，抢着让我拍照，那兴奋劲儿全然找不到刚才翻越明月峰，在山上又呕又吐的狼狈相。踩着熟悉的黄沙，吸着清新的空气，我眼光聚焦大坝尽头，指着建了楼的位置，告诉两个妹：“诺！那儿就是当年父亲带我夜晚值班的地方！”

真是大不一样！明月水库初期一圈裸露的黄沙土早巳植被覆盖，绿树成林，景色秀丽；栋栋白墙蓝顶、红顶小楼掩映在树木之间；青山绿水、小楼林木，与湖中倒影相映成趣。远望群山环抱，云雾缭绕，平添几分幽静和神秘。

记忆中的 明月河穿村而过，一年四季，清澈见底的河水提供了人和牲畜的一切用水。河北岸，农田菜地与村子相连，有小路通往河边；河上有座半月单拱石桥，1227年（南宋宝庆三年）由乡绅陈寿卿兴建。因明月峰取名明月桥，又称＂大桥＂。过桥到南岸，往左是百米半边街，不仅是明月村也是南边山脚潭家湾村的共同“商业”中心。街上有邮局，不大的百货店，有几个肉铺，豆腐铺，铁匠铺，沿街摆摊卖菜地段。

文革前几年，小村庄忽然变得热闹：一支由湖南地矿厅下属单位混成的勘探队伍，在此安营扎寨，后命名为地质414队，在长冲，明月峰一带开展找矿大会战。地质414队挨着明月村北，就着山坡，边建生活基地边从兄弟单位调人。

“知道414队吗？”来到村口下了车，我问门口坐着的老太太。听说问414队，93岁的老阿婆抑制不住激动，也不管能否听懂，用方言滔滔不绝说了一通，借助一旁的孙媳妇才弄清：当时一下来了许多人，家家住着勘探队的，小菜涨价，一时肉都买不到！

三年自然灾害后，国家加快经济发展步伐，需要更多钢铁，石油。为了找到更多矿，地矿部把高校学生派往“热点”地区，增加技术力量。多年后他们中的一位竟成了我的上司。聊起那段经历颇为亲切，何总感慨地告诉我：“当年描写地质队员生活的电影《年轻一代》，血气方刚的学生看后深受鼓舞。到414队，两个班60多名同学，在协助完成地质调查的4个月里，激情满怀，揣着干粮，早出晚归，穿着大头皮鞋，带着三大“宝”（郞头，罗盘，放大镜），背着样品袋，跑遍明月山区。年轻人朝气蓬勃，嘻嘻哈哈，小山村充满生气。”

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里，父辈们心里装的都是工作。父亲与文伯伯两人是材料工，负责为钻机送油料，钻机搬迁，他们就负责守班，记得夏天里父亲还带我到坝上钻井场地值过夜班，锻炼胆量。他俩每天挑着上百斤的两桶柴油或机油从基地往山上爬，来回20多里，肩膀红肿到结成老茧，从无怨言。还在村民们困惑的眼光中，乐呵呵地喊着号子，奔向山里。回家来，脱去汗渍斑斑，混合着汗与柴油味的工装，父亲光着膀子，笑着让我摸那起皮起壳的厚厚肩膀，幼小的我一脸惊讶，他却用手拍拍肩膀告诉我：“长茧了，就不疼了！”

我们住在半边街后百米开外的谭家湾村林队长家大院里。祖宅很大，呈𠃊形。我家住拐弯处的一间，通往马路的大厅厢房一左一右各住一家，右侧是年轻个高的黄阿姨，搞地质的丈夫很少回家，她独自带着两三个月的女儿。穿圆领衫的她特别喜欢唱歌，嗓子又尖又亮，常听她唱那首流行的《共产党来了苦变甜》。暑假的某天，她突然抱着孩子在厅里大喊大哭：“孩子发高烧了，要抽筋了，怎么办？！”队医在山里，医院又远，大家七嘴八舌，一时束手无策。这时，林队长拎着一只卸掉底板的大木尿桶放在厅里，尿桶底圈还粘着尿垢。林队长太太利落地接过黄阿姨手中的孩子，把孩子从桶的大口塞过去，另一个农妇从小口接出来，就这么来回递了几次。他们认为孩子中邪受惊，用这种土办法避邪去疯。我不懂，跟着看热闹。

林队长家的房子环着一口水塘，有多半个篮球场大，一条石板修成的栈桥伸向中央，日常洗菜洗衣都在这里解决。家后门对着水塘，离栈桥也不远，我们经常在水塘边玩耍。记得那年初冬，住在邻居家的职工麦叔，抱着浑身湿漉漉的2岁多妹妹，敲开了家门，“快！”赶紧给孩子换衣服，熬碗姜汤！原来妹妹竟然独自跑到栈桥上玩，捡木块落水。不知多久，因为穿着棉衣，昏迷中的妹妹半浮在水面，被前来洗菜的麦叔叔一把提起施救，挤岀一肚子水。重情义的母亲后来一见到麦叔就喊他恩人。

我6岁启蒙，在414队时读一年级下学期。当时，明月小学新校在建设之中，坐在又破又暗的房子里，夏天热，冬天冷。但穿着蓝布中山装，戴眼镜的瘦高个数学老师很会讲课，懂得吸引注意力。他表情夸张，连说带比划，厚镜片在他的晃动中闪着光亮，如果有谁讲话，就会用粉笔头几笔画只张大嘴的乌鸦，用手比划学舌，惹得满堂笑；还把教室分成左右两个区，用“正”子来记录讲小话或做小动作，两区比赛看谁的少，别说，荣誉感驱使，效果很好。每天放学，走过明月桥，我就在半边街上溜达，在裹糖的糯米“油坨坨”摊前留足，去百货店看厨窗里的小人书，或买上一本一溜烟跑回家。我特别喜欢英雄故事这类连环画。

冬天的某日，寒潮来了，要冰冻。下了课，急匆匆往家赶，北风呼号，肃杀的农田空无一人，路旁光溜溜的树枝被刮得乱颤。来到桥头，傻了眼：“冻雨过后，桥面结了冰，这长的坡，怎么上得去？！”我整整书包，尝试着，几步就滑倒了，赶紧蹲下，撅着屁股手脚并用往上爬，快到顶时，手冻得无力又滑下来，几番努力不济，6岁多的我着急起来。风一阵比一阵紧，天显得更加阴沉，似乎要天黑了，我边哭边告诫自己要像英雄那样勇敢，努力想办法。突然，来了灵感，脑海里浮现村民鞋底绑草画面。心里一阵狂喜，立即摇晃着在田间一阵搜寻，终于找了一把稻草，用几乎冻僵的小手，努力把草绑在鞋上，小心翼翼往上爬去，稻草增加了摩擦，终于越过明月桥。当我敲开房门，看到一身泥水的我，母亲一把把我揽入怀里激动得泪流满面，我却笑了，得意地讲述自己的“壮举。”

经村民指引，过村口新修公路桥往右来到当年的“半边街，”我愣住了：它成了一片农田菜地，而北岸沿河是一溜房屋。明月桥仍矗立河上，微风中飘逸的藤蔓仿佛向我这故人无声地致意。“难道我记反了？！”现实与记忆的强烈时空错位，脑海一时陷入一片茫然，顾不上与久违的大桥亲热，径直穿过桥来到北岸，找到一位坐在超市门前的老者：白发秃顶，皮肤黝黑的老林，75岁。听说是414队的，眼睛发亮，给我一一释疑。“你身后这片空房就是414的，他们撤走后，成为大桥乡政府所在地，1996年去了丫江桥镇。坡上旧屋都塌了，有的被推掉建了新房。”“半边街的老屋成危房早被拆除了，30年前就全部搬到北岸，建了这条街。”他热情引领，指着对面不远林队长孙子住的新房和那口水塘，告诉我：“当年喜欢打猎的林队长和他崽都已去世。”

于是，我们爬上半坡，在原414队机关驻地倘佯；残留门楼砖柱诠释当年的坚定信念，成片繁花青草象征昔日的辉煌荣光；追忆那些为国强大，无私奉献的先辈们。

前往林队长家，大妹急不可耐地走在前面，农用车、载重车从身旁水泥路碾过，发出一阵阵轰鸣，站在水塘边，回头大声问：栈桥在哪？我从哪儿落水？”“栈桥没了！”我指着林队长的新屋，指着水塘，心情复杂地讲述着当年的故事，大妹一声不吭地听着，静静地站在当年栈桥位置，眼睛却在来回打量水面，然后围着水塘绕圈……谁也不知她此刻的心思，是猜水深？还是猜想当年漂浮了多远？还是……小妹举起手机拍着视频，记录这难忘一刻。

随后，漫步在空无一房的“半边街”古道上，我想象着当年的繁忙盛景，过客匆匆，那个手拿小人书背着书包跑过的小男孩。凝望着一块菜地，那是当年铁匠铺的位置。仿佛又看到铺里身着皮革围裙师徒忙碌的身影：叮当叮当，砸得火花四溅，蘸水“青烟”直起。

最后，来到明月大桥旁，驻足端详。自建成以来她保当地居民平安，佑江西，湖 南香客赴南岳朝拜顺遂，护株洲新田鱼贩生意通达。简易桥体上石砖灰暗，爬出根根藤蔓，见证着800年的沧桑；桥面塌陷的石板，现出圆边凹坑，诉说着南宋以来的故事。

站在明月峰桥上，仿佛穿越当年：听到山里钻机的隆隆轰鸣；《勘探队员之歌》激昂的歌声在山谷中回荡，红旗在明月峰顶飘扬，周边大小山头布满了父辈的足迹，风景秀丽的明月水库留下大学生的倩影，早晚洗漱，明月河水流淌着欢声笑语，夕阳西下，古桥石板砖缝藏着恋人间的窃窃私语。

站在桥上，我仿佛看到了那个背着书包佝偻着弱小身体，奋力向上攀爬的小男孩，那次冰桥上的历练，竟成了他一生努力向上的垫基石。

(谢谢您的欣赏🙏)

三大宝图片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