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俎上的诸侯

平安老爹

篇目 《宫之奇谏假道》

《臧哀伯谏纳郜鼎》

公元前 655年，晋侯又一次向虞国借道，要 通过 虞国去 攻打䝞国。

虞国大夫宫之奇反对，认为晋国如同强盗，虞是小国，不能同晋这样的流氓大国交朋友，虞和䝞国的关系如同唇和齿，唇亡齿寒，䝞国一灭，虞也没有好日子。

宫之奇看形势是清醒的。虞和虢都在晋国的南边，䝞国亡了，虞国便处于晋国的包围中，如同蒸笼里的一个包子。

　　虞侯不听，大讲虞和晋自古以来就是好兄弟，不相信晋会对自己不利，同意了晋借道的要求。

（宫之奇对虞侯的劝谏和对局势的分析，在《古文观止》读书笔记的第一篇中已作过解读，此处从略。）

宫之奇连连叹息：虞国完了，连腊祭的日子都等不到了，晋要灭虞，就在这一次，根本不会等下一次再发兵。然后带着老婆家人逃离虞国。

果然，晋国大军先灭了䝞国，军队返回时顺手就灭了虞，答应借道的虞侯成了俘虏。虞和䝞两个姬姓的小国，灭的这么简单，连个水花都没溅，只留下一个“唇亡齿寒”的成语。

命运差不多的还有个郜国。

郜国夹在几个大国之间，是个很受气的小国家。公元前713年，宋联 合齐 鲁等几个 诸侯国 打下了郜，抢走了郜的大鼎。

之后，宋国 内乱。太 宰（官名）华文督杀了司马（官名）孔父嘉，还抢了人家“美而艳”、漂亮又风骚的老婆。在位的宋殤公看不下去，生气了。华文督干脆连宋殤公一起杀了，拥立了宋庄公。要防止鲁、齐等国干预，便大肆贿赂，把抢来的郜鼎送给了鲁国，以求谅解。

鲁桓公没心没肺的，把郜鼎放到太庙里，跟祖宗牌位摆到一起。

郜鼎的来头可不小。

周武王分封，把同父异母的庶弟分到了郜，还给他铸了个鼎，上面铸上赏赐了他多少土地及牛羊。

鲁是 周公旦的封地，和郜是同一个父亲一一周文王的后代。同宗兄弟拿堂兄弟的东西也不脸红，看中的是鼎代表的意义。

鼎三足两耳。先古时是炊具，换个说法——古时候的大火锅，后来变成了祭祀 用的礼器。《周礼》规定，祭祀时天子用九鼎，诸侯用七鼎，大夫用五鼎，故有“一言九鼎”之说。鼎就不单是礼器，代表了国家权力。鲁桓公把郜鼎放到太庙里，表明的是想要人家的国土江山。

鲁国大夫臧哀伯跳出来提意见了。他先说，君主应当 发扬品德，阻塞所有违礼的行为，以便监察百官。这样还不够，还要显示各种美德，以昭示子孙。接着大谈祭祀的严肃 性，批评 国君收取 郜鼎 是受贿，把郜鼎放到太庙里，更是把受贿公开化，鼓励百官贪腐。

态度很 严厉，话也说的 很 难听。

不管你怎么说。鲁桓公就是不听。

《臧哀伯谏纳郜鼎》一文，并没有正面叙述郜国的命运，郜鼎被送来送去，折射郜国和郜君的遭遇。

郜国人以郜为姓，是中国郜姓的起始。

郜国 位于今天山东武 城县，由于《左传》的这篇文章，郜鼎历史上留名，鼎不知所踪。

武城县有村名叫郜鼎集。上个世纪 80年代，武城县开挖鱼塘，出土了一批文物。经发掘，确定是郜国都邑的遗址。

郭沫若先生考据，郜 鼎上有铭文，记载武王所赐庶民、臣仆、车马、戎兵、田地等数目。

　　根据郜鼎的历史图片，当地复原此鼎，全名为郜史硕父鼎，现存于山东武城县博物馆。

虞国、䝞国、郜国的命运，很说明了春秋兼并的惨烈状况。小国诸侯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命运不能自主，就看厨子何时下刀。

《左传》还有一段关于鄅（音同禹）国的记载，没有选入《古文观止》。鄅子的经历，非常有戏剧性，完全可以当个“鱼肉”形象代言人。

鄅国国君姓妘（音同云），相传为大禹的后代。周灭商，要 搞统一战线，根据血统，黄帝和 尧舜禹的 后代都 封了爵，妘 没有 什么战功，靠祖先的名气封了个子爵，称鄅子。

鄅的地盘很小，人口很少。据有的史学家说，鄅只有一座城邑，一千多人口，今天来看，充其量是个村长。

鄅有个邻国叫邾（音同朱），人多地广，有好几个城邑，好几千人口，还有军队，实力不算弱，可是和鲁、宋等国一比，太菜鸟了，充其量算个乡长吧。邾一向跟着鲁当小弟，也经常受老大的气。

公元前524年夏天，鄅子高高兴兴的带着农夫们去“籍田”。天子和诸侯都要籍田，类似于后世的大领导们到地里挖上两锄头，摆个姿势，同农民们握手亲切交谈，照几张照片儿，表示重视农耕。

鄅村长架子没这么大，不能光摆姿势拍照，得实实在在陪着农民在地里待上一天。那块麦田离村子有段距离，清早出去，黄昏才能回来。等他 回来一 看，糟 了！城破了，家没了，祖庙里值钱的东西全没了，祭祀的钟鼎等礼器不见了，祭不了祖，等于国灭了。更要命的是，太太不见了，宝贝女儿也不见了，城邑里所有的人都不见了。真正的国破家亡啊。

谁干的？隔壁老王。

隔壁的邾乡长早对鄅动了坏心思， 派了武装埋伏到靠鄅最近的城邑里，等鄅村长下地干活，便 趁虚而入。

鄅村长人少，没有专职军队，大约有个村民自卫队之类的。自卫队长见邾国的军队冲过来，还想去关寨门，被一刀砍掉脑袋。

春秋版的鬼子进村。上至鄅村长的太太、家人、仆伇，下至能动的妇女儿童、祖庙里的礼器编钟、鸡羊牲畜，凡是能带走的，通通打包。

鄅村长哭都哭不出来：我招谁惹谁了？不就是下个地，怎么老婆女儿江山社稷就全都没了。

这是春秋最搞笑的一段：诸侯下个地回来，老婆就被抢跑了。

鄅子愁的啊，告状没处告，打又打不过，跑到邾乡长那里去哭诉求情，要求放老婆和女儿：你要是不还，干脆连我一起关了，好歹做俘虏，我们夫妻俩还能待一块儿。

邾乡长还算有点人情味，没有赶尽杀绝，看鄅村长哭的可怜，把鄅太太给放了，一个资深美女，留着意思也不大。至于漂亮女儿嘛，留着有用，坚决不放。

鄅村长和太太哭着回来，想来想去，只能找鄅太太娘家告状去。

鄅太太的爹叫向戊，哥哥叫向宁，都是宋国的大夫。听了妹妹妹夫的哭诉，咽不下这口气，报告宋公，要求派兵报仇。宋公 同意了，这不就是个立威的机会吗？

军队准备准备，就到第二年了。

宋国打下了邾的虫邑，邾国扛不住，赶快去请邻国求情说和，释放了掳走的村民，包括鄅村长的宝贝女儿，又归还了全部财物，包括祖庙里的编钟和其他礼器。

邾乡长手下的人不乐意：好不容易逮个机会抢了鄅的钟鼎，还没捂热乎，怎么又要退还？砍上它两刀，砸它两下，出出气。

鄅国也只有自己补一补，重新焊一焊。

鄅国得以苟延残喘，靠的是鄅村长的岳丈和大舅哥。过了几年，靠山倒了。大舅哥野心膨胀，居然想夺权篡位。阴谋败露，逃到了楚国。

邾乡长马上抓住时机，手起刀落，灭了鄅国。

邾乡长的好日子也没多久。公元前493年，鲁国伐邾，邾乡长求和，把鄅的土地割让给鲁。

邾国后来改名为邹国，当然也免不了被兼并的命运，战国时被楚灭了。

邾的故城在山东邹城市，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鄅国故城在山东临沂城北古城村。故城遗址约0.2平方千米，出土文物若干，其中的编钟残片有砍砸、破坏和焊接的痕迹，让人可以脑补当初的若干情节。

　　为什么春秋时天下混乱至此，这还得从周取代商开始说起。

周 原 先只占有 陕西 的一片土地，灭了商之后一看，哇，天下这么大呀。从东走到西得走几个月，从南走到北也得一个多月吧。这么大的国家怎么管理？想来想去，想出了这么几招。按照钱穆先生的说法，是四大制度：政治上分封制，土地“井田”制，政权交接“宗法制”，法律文化礼乐制。

首先是政治上实行分封。周王建国，把有功的宗室子弟、跟随灭商的部族，还有炎帝、黄帝、尧舜禹的后代以及投降的商贵族，全部分封疆土，分人口百姓，赐爵位，封为诸侯。

诸侯们到自己的土地上，也管不过来呀。再封，给家臣大夫封采邑，叫天子立国，诸侯立家，卿立侧室。

分多少土地呢？爵位分五等，公侯各方圆百里，伯七十里，子男50里。还有许多跟随的小部落，不足50里的就叫诸侯的附属国。

周初封了70余个诸侯，后来又加封了一些，大约是一百多个。加上附属国，按《史记》的记载是千八百国，数目十分庞大吓人。

周天子很自信啊。他占了九百里。诸 侯四 方八面 一分 散，五十里，七十里，一百里，如同扎篱笆一样，一层一层往外扎，形成了对周天子的保护圈。又如同养了一大群看家护院的犬，一层一层往外摆放，划定活动范围。

怎么管理这些诸侯呢？周王对诸侯的管理主要是朝贡制度，按照诸侯国离周王室中央所在地的距离远近，确定每年朝贡的次数。这一点呢，我们在前面读书笔记 《 历史聚光灯下的女人——褒姒》一文中已经讲过，以后的读书笔记还会详细解读，此处不多讲。

其次是礼乐制度。著名的周公旦对尧舜禹时代以来的各种制度进行整理和改造，形成了一个系统化的社会典章制度，甚至于包括了人们的日常行为规范，细致到和什么人见面要用什么礼节，怎样问候，怎样鞠躬。甚至娶个亲要走16个步骤，都规定得很明确，可以照着去做。用今天的话说，叫“可操作性很强”。当然，这些是对诸侯及卿和士的。所有的一切核心，都是规定了一个尊卑等级的制度。用上尊下卑的等级观念和制度，把人们规范和约束起来，制造出一个有上有下、有尊有卑的社会秩序。

乐是对先前的音乐进行整理，确定祭祀、宴饮的音乐，努力用音乐去统一人们的思想。

礼，成了判断 是非的 唯一标准。正确的、合乎礼；错误的，非礼或不合礼。《郑庄公戒饬守臣》一文，结尾处，左老先生跳出来对周礼下个定义：“礼，经国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后嗣者也。”说周礼是治理国家，稳定政权，建立社会秩序，确定民众等级，有利于后世子孙的。对周礼的作用做了一个概括，说得很简洁也很准确。

我以为在3千年以前，分封和礼乐大约是那个时代能够设计出来的最好的制度了，人是不能脱离时代限制的。

这个制度开始实行的还不错，但后来就变了。

诸侯们力量强大了，诸侯们带着族人、庶民奔向封地。广袤的大地上星罗棋布，到处是诸侯国。

我们农耕民族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先民们在土地上奋力劳作，繁衍人口，收获粮食，华夏大地一片欣欣向荣。

诸侯哪管你封多少疆土，土地和实力不断在扩大。原先是“天子立国，诸侯立家”，发展成了“诸侯立国，大夫立家”。

诸侯建国，给卿大夫们封地，叫采邑，称为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的家并不是你那个老婆孩子一堆的四合院，而是一个采邑，一个 城邑。小 的 是 一个村寨，大的是一个城镇。有土地，得有军队。诸侯有国家军队，卿大夫也要有自己的武装。到后来出现了孟子说的“万乘之国，千乘之家。千乘之国，百乘之家”。大诸侯国国君拥有上万辆战车的军队，卿大夫拥有上千辆战车的私家武装。相比周王室的军队，一点都不弱。

　　周王室弄一群看家护院的犬，一部分变成了恶犬，不听主人的，总想冲出自己的窝，到别的地盘上抢口吃的。

大诸侯国灭小国，眼睛都不眨一下。一个诸侯国内部，卿大夫力量大了，看国君不顺眼，杀了吧！另拥立一个。真的是江湖一片乱麻麻！

礼乐制度管不住了，叫“礼崩乐坏”。怎么办？孔老二急的，头发 抓 掉了一大把，开了 个药 方，叫“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简称“兴灭继绝”。就是要把被灭掉的诸侯国恢复起来，把丢失的地盘的贵族们请回来。总之最好就是恢复周初分封的状态。

时代变了，你还想恢复过去的样子？行不通的。

周天子管不住天下啦，小诸侯们着急了：随时有可能被别人拿去煎炸爆炒啊！周天子当不了老大，我们得另找老大呀！

时代需要一个新的平衡的力量。

春秋霸主应运而生。

《宫之奇谏假道》 为汉语贡献的成语及词汇：

唇亡齿寒 辅车相依

假道 寇 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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