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28）

简静默

美篇名：简静默

美篇号130885811

笔名：尘埃落定

夏日炎炎，荷花盛开，假期中的她帮父母做事，既热闹又有趣。割鱼草成了她讨好父母的一种方式。清晨六点，莲便早早守候在万家村口等待她，一行五六人结伴出发。不远处的农科所与桃源大队的鱼塘田地相连，尽管莲曾带她偷过一次鱼草，但农科所对她而言仍是一片未知而充满好奇的土地。

农科所主要研究和培育棉花种子，这里聚集了许多被分配来的大学生。八十年代末，农村人对大学生有着难以言喻的敬仰之情，认为他们是知识的化身，智慧的象征。因此，每次路过农科所，她总会好奇地望向那排红墙的办公楼，与其说是对农科所的好奇，不如说是对那些大学生的好奇。

她喜欢到农科所割草的原因在于，那片广袤的棉花地中，杂草也生长得格外茂盛，而且草质鲜嫩。然而，她很快发现，并非所有的草都能喂鱼。地雷草、小麦草、苏单草等种类繁多，有的看似青翠欲滴，实则割回来也只是徒劳。尤其是农科所的草更难割取，因为那里禁止闲人进入，以防踩踏影响棉桃的生长，甚至常常挂着“此地已洒农药，闲人免进”的警示牌。

然而，这些警告并不能阻挡她们的脚步。她们学会了通过观察草和棉花叶子的颜色来判断是否喷洒了农药。在老手的带领下，割回的草还需清洗干净才能投入鱼塘，毕竟对于许多家庭来说，池塘里的鱼是他们一年收入的重要来源，不容丝毫马虎。

明慧在棉花地里忘我地割草时，突然听到一声厉喝：终于逮到一个了。她抬头一看，只见一位约莫二十四五岁的男子站在田埂上，身高一米八几，留着九十年代流行的三七分发型，国字脸，高鼻梁上架着一副透明眼镜。他身穿白色衬衫，蓝色长裤，脚蹬咖啡色凉鞋，身材魁梧，双臂抱胸，一副威严的模样。明慧顿时感到一阵惊慌与尴尬，她四处寻找同伴的帮助，却发现只有莲在不远处注视着她。

那个男子没收了她的扁担、口袋、篮子和镰刀，将它们带回了农科所。当着众人的面，她被当作贼一般羞辱。有人指责她无视警示牌，破坏了棉花的生长，甚至细数了她造成的损失，说她像一头猪一样拱坏了好几垄棉花，损失了成千上万的棉籽。面对这些指责，明慧只能默默忍受，脸红心跳，期盼着这场批斗尽快结束。那个戴眼镜的大块头威胁说，如果不是看在她年纪尚小的份上，本应将她关上一两天以示惩戒。那一刻，明慧对这些所谓的文化人产生了深深的厌恶，尤其是那个大块头，她恨不得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发誓再也不踏入这片鬼地方。（成年后的明慧居然被屈明真挚情感所触动）

　然而，这段经历中最令明慧难忘的，却是另一个男孩带给她的感动。当她空着手走出农科所的办公楼时，马路对面的树荫下莲一直在等她，连比她大两岁性格开朗爱笑健谈。其实，明慧从小与莲并不怎么说话，但自从上次帮她割草后，莲最近总喜欢晚上和几个同伴到她家看电视。明慧心想，家里不是有电视吗，为什么要到我家来看呢？而父亲对莲的客气态度，也让她感到有些奇怪。

莲安慰她说：明慧别急，等一下我去帮你把工具偷回来。他们通常会把没收的农具放在旁边的杂物间，但要等到他们去田间巡查时才行。果然，炎热的午后，莲真的把工具送到了明慧面前。万芬和万兰也赶来帮忙，大家一起割满了两大口袋草。心安下来的几个人，来到荷花塘边的柳树下，拿出万兰带来的扑克牌玩起了斗地主。微风吹拂着夏日的池塘，粉红色的荷花如同少女般翩翩起舞，翠绿的荷叶随风摇曳。随着牌局的输赢，大家发出阵阵欢笑声。

兰和芬打趣莲，不知是谁提议：连，你输了该罚跳到荷塘采荷花，看采来荷花你会送给谁？话音未落，莲脱下上衣，扑通一声跳进了水中，采了一大把含苞待放的粉荷花，游回岸边。浑身湿透的他，将花举到芬面前，芬红着脸准备去接。莲却突然说道：假小子，当然不是给你的。芬追打着连，嬉闹中花瓣散落一地，只剩下两朵完好无损。兰在一旁起哄：芬，逮住了狠狠地打！莲的裤子在奔跑中不断滴水被烈日晒着，他将花递到明慧手中，说：“送给你！”明慧犹豫着没有接，直到回家才发现，那两朵花静静地躺在她的篮子里。

一日，明慧从芬那里收到了莲的一封信。

明慧：展信悦！

你可能想不到我会给你写信，事实上，我在心里无数次想过给你写信，但又不知如何下笔。我担心你收到信后，以你想象中的性格，可能会不理我，这是我最害怕的。从春末到初秋，我们时常一起割草打牌，晚上我鼓起勇气和他们一起来你家看电视。有时我觉得自己挺傻的，他们在你家半夜回去的路上也埋怨我，说你对我爱搭不理，不知道我每天晚上尴尬地坐在你家干嘛。还好你爸妈和家人非常热情，看到你，我觉得这个世界依然美好。你的性格安静温柔，侧脸轮廓真好看……不，应该是正面，侧面都好看！只是我不敢正视你，或许是我多想了？

按理说，你不应该忧伤，你有那么好的爸妈和哥哥姐姐疼爱你，你应该飞扬跋扈才对。而你给人的感觉却说不上来，反正是我看来，你是一个不矫揉造作的女孩，安静又有点灵气。每次一起打牌我都会费尽心思和你做对手，虽然你的牌技真的很差，但和你联手我就特别开心。你笨笨的样子有点可爱，事实上，有时我觉得你的笨多少有点装，你是半笨半装，装得还不明显。但我发现了你偷牌的样子，一手摸到三张，淡定得面无表情，然后出三张同牌，趁人不注意丢到别人出过的同牌上糊弄过去。那一刻，我发现到你的另一面，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悦。那可爱的样子让人有点迷乱……

提起笔就停不下来，胡言乱语想到哪就写到哪。再说说我吧，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或听说过我些什么？或许你知道也装不知道，这很符合你的性格。或许你真的没在意，我更希望你没有在意。看到你，你性格中的温柔和安静，比止痛药更能缓解疼痛，我常想要是你多笑一点该多好多可爱！

有好多话想和你说，那些疼痛的话题不想说给你听。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史铁生的那些精句吗？这本《我与地坛》让芬与信一起转交你。在这个世界上，我希望把欢乐的一面留给你，以及村里的每一个人。有时我也感叹命运的不公，为什么老天不愿意放过我这样一个热爱生命的十八岁青年？在夜晚的被窝里，我也曾无数次偷偷哭泣，放心不下我的母亲，舍不得哥哥姐姐，也舍不得你还有伙伴们。在给你写这封信时我吃了四片止疼片，虽然对疼痛没有多少效果，但希望能有力气把我的话说给你听。还是很感激你前些日子的相处让我无比开心，至少世界让我体会到快乐和美好，带着很多不舍和留恋地离开，对我来说也是开心和圆满。

要是有来世该有多好，来世我想做一个无病无灾健康的人，来世里我期待着再遇见你，我想，以我们这样同类温和的性格一定相处融洽。哪怕你依然不怎么笑，没关系我愿意陪你乐！话说得有点多了，再怎么不舍，疾病和命运终将让我以离别的形式停留在十八岁……越是接近那一天越恐惧和害怕，不知道是天堂还是地狱的门向我打开？此刻给你写这封信，想起你安静的容颜心头稍微平静，平静地接受吧，这样疼痛和痛哭似乎好很多。

如果天堂真的存在，我去到那里就会静静地看着你，若是在那里学到点法术能施点法术，我希望让你微笑快乐永远健康！祝愿：永远安好快乐！

胡莲于1992年

信中，他对人生充满了渴望和他对生活怀揣着无限的眷恋与不舍，然而“生”的大门却对他渐行渐远。他不愿放下这一切——与明慧、芬、兰及众人共度的欢声笑语，以及他对明慧那份难以言喻的情愫……

在菊花尚未凋零的季节，莲静静地离开了，伴随着稀疏的鞭炮声，被送往另一个未知的世界。他曾说：那个世界会是怎样的？它是否真的存在？

《我与地坛》书中明慧取出那封信坐在窗前凝视着，这封被她翻阅无数次的信件，令她心如刀绞。她多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回到那些美好的日子里，她会给予更多的笑容与陪伴，更多的话语与回应。

然而，一切都已成过往云烟，他再也不会重返人间。这个曾经如此开朗、乐观、活跃的灵魂，将所有的苦楚深埋心底，留给明慧的只有那份阳光般的坚韧与豁达！无论处于何种年龄段，无论遭遇何等境遇，每当忆起莲，明慧心中总涌动着暖流。原来父亲早已知晓他的病情，得知他罹患淋巴癌的消息？尤其是他对疾病的积极态度。的确，在记忆中即便病入膏肓，他的脸上也未见丝毫病态。他总是面带微笑，浓眉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嘴角挂着迷人的酒窝。

村民们议论纷纷，出身贫寒的他深感父母养育之恩，宁愿放弃止痛药物，也不愿让父母为他继续耗费钱财即使身陷绝境，直至离世前一刻，他从未停止过家务劳动。

他的学业成绩优异，本有机会进入高中深造，但命运却与他开了个残酷的玩笑。面对生死，明慧从未见过有人能像莲这般从容不迫。即使在与死神作别之际，他也未曾表现出丝毫恐惧与哀伤，而是以一种超乎常人的勇气与坦然，挥手告别尘世。留给世人的是那张永远洋溢着乐观与灿烂笑容的脸庞！

彼时生活条件确实艰苦，若换作今日，凭借先进的医疗技术，连或许不会那么早离去。或许他会康复，凭借其乐观向上的性格，过上幸福安康的生活！

这是明慧常常遐想的画面——莲依然健在的模样。尽管相处时间短暂，但他始终活在她的记忆深处，时不时就会浮现在脑海中。不知莲的家人是否也会时常怀念他？明慧相信，只要世间尚有人记得，莲就从未真正离开过这个世界，至少在明慧的内心深处他一直以十八岁朝气蓬勃存活在她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