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桥遗芳(余江革命故事)

秋雨梧桐

<p class="ql-block">  洪源涧的水,流淌了七百年。当它穿过余江区画桥镇的阡陌时,总带着些呜咽般的回响。元朝初年的某个清晨,一位谢姓女子站在涧边,散尽最后一锭家银时,鬓角的珠翠在晨光里碎成星子——那是抗元志士谢枋得的女儿,国破家亡的悲怆让她选择用另一种方式殉国。她在夫家南桥周家与烈桥朱家之间的湍流上筑起石桥,竣工之日,却纵身跃入冰冷的涧水。桥身未干的石缝里,从此嵌进了“烈桥”二字,也嵌进了一个女子用生命熔铸的贞烈魂魄。</p> <p class="ql-block">  七百年后的烈桥朱家村,土坯墙根的青苔爬满了岁月的褶皱。1912年,朱春香就降生在村东头那间漏雨的茅屋里,茅草屋顶常年飘着苦艾的气息。她打小跟着爹娘在田垄间刨食,攥着镰柄的手比男娃还结实,却总爱在劳作间隙,对着村口那座青石桥发呆。老人们说,桥上的坑洼是当年谢姑娘的眼泪砸出来的,而朱春香不知道,命运早已在她的掌纹里,刻下了与这座桥相似的轨迹——同样的刚烈,同样的以血为祭。</p> <p class="ql-block">  1930年的蝉鸣格外聒噪,十八岁的朱春香把麻花辫甩到身后,跟着穿灰布衫的外乡人钻进了山坳。当她第一次在油灯下举起拳头宣誓时,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那时的她还只是个负责传递消息的交通员,却总把传单藏在贴身的衣襟里,哪怕被巡逻的白匪扯开领口,也要用身体护住那些油墨未干的字迹。次年,她成了余万区青年部部长,白区工作像走钢丝,每一次穿越封锁线,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有次她扮成走亲戚的村姑,竹篮底层藏着区委的密信,遇上团丁搜查,她故意把篮子里的鸡蛋打翻,借着哭闹撒泼的当口,将信塞进了鞋底的夹层。那些日子,她的布鞋里总沾着泥土和血痂,却从未让一封情报落空。</p> <p class="ql-block">  1933年8月的暑气像块湿毛巾,裹得人透不过气。朱春香带着陈桂林、柴凑林、汤国定三人,揣着区委绘制的秘密联络图,摸黑进了万年县林家店。白区的狗吠格外凶,每一声都像咬在心上。他们原计划在接头点传递一份关于敌军布防的情报,却不知叛徒的眼线早已盯上了他们。当二十多个近卫团士兵端着枪从巷口涌来时,子弹擦着朱春香的耳畔飞过,在土墙上钻出一串火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快!把文件带走!”她一把将陈桂林推向后门,自己抄起墙角的扁担砸向追兵。汤国定想留下来掩护,却被她厉声喝止:“这是命令!”她的声音在枪声里抖得厉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看着两位同志消失在夜色里,她才拉着汤国定朝相反的方向跑,草鞋在泥地里甩出串串血印。子弹追着他们的影子,最终在一片玉米地里停了下来——弹尽了。当冰冷的枪管抵住后背时,朱春香望着天上的残月,忽然想起了村口那座桥,想起谢姑娘投水时,水面溅起的那圈涟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苏家桥区敌公所的审讯室里,血腥味浓得化不开。近卫团大队长搓着油光光的手,把一碗红烧肉推到朱春香面前:“妹子,年纪轻轻何必跟着共匪送死?说出来,给你当个副官太太。”朱春香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狗汉奸!”下一秒,杠子狠狠压在她的腿上,骨头错位的声响让旁边的卫兵都打了个寒颤。她咬着嘴唇没哼一声,直到晕死过去,又被一桶冷水浇醒。</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更狠的酷刑还在后面。石灰水灌进鼻腔时,她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燃烧;坐老虎凳时,膝盖骨像是要被生生掰断。敌人把她的手指砸得血肉模糊,却只听见她一遍遍地喊:“共产党万岁!”有个小卫兵偷偷给她塞了块窝头,她却摇摇头:“留给更需要的人吧。”那些日子,她的身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眼睛里却始终燃着一团火,那火比油灯还亮,照得敌人心里发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行刑那天,天阴得像块铅。朱春香被押往万年县城西门刑场时,脚上的镣铐在青石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敌人头目举着枪在她面前晃悠:“最后问你一次,招不招?”她抬起头,脸上的血痂已经凝结,却努力扯出一个轻蔑的笑:“要杀就杀,啰嗦什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刽子手狞笑着剥去她的上衣,冰冷的刀锋划过肌肤时,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在洪源涧边洗衣服的情景,溪水多凉啊,像此刻贴在身上的刀刃。“共产党万岁!”“苏维埃万岁!”她的呼喊穿透阴霾,惊飞了树梢的乌鸦。刀锋落下的瞬间,鲜血溅在刑场的野草上,开出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花。那些惨无人道的暴行——割乳、剖腹、碎尸——连老天都看不下去,豆大的雨点突然砸落,混着血水渗入泥土,仿佛要将这人间惨剧彻底掩埋。</p> <p class="ql-block">  她的生命永远停在了21岁,比当年跳桥的谢姑娘还年轻三岁。当陈桂林和柴凑林带着那份绝密文件回到苏区时,才知道朱春香已经遇难。他们捧着染血的联络图,跪在烈桥边哭得撕心裂肺,泪水滴在桥面上,与七百年前的泪痕重叠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如今的周朱两姓,因为修建锦北水库的需要,已经从库区搬离,为了永远铭记那座沉没于水中的石桥。人们亲切的将锦北水库又叫着烈女湖。江西革命烈士纪念馆里,朱春香的照片已经泛黄,可她眼中的坚毅,依旧能让每个驻足的人感到震撼。她和那位元朝初年的谢姓女子,相隔七百年,却在同一方土地上,用生命诠释了什么是“烈”——不是鲁莽的赴死,而是明知前路是刀山火海,仍要为信仰踏出第一步的决绝。</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洪源涧的水还在流,带着桥的魂,带着烈女的血,流向更远的地方。每当人们从锦北水库的圩堤上走过,总能感觉到有座桥的影子隐隐在水中,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又像一支燃烧的火炬,照亮着后来者的路。那些为民族独立和解放事业抛头颅洒热血的青春,早已化作永恒的星辰,闪耀在历史的天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史料来源:《清风鹰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