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蟾一夜情

山川宁静

　　白马湖在墨色里铺展开，无边无际，只有数点碎星浮在水面，微风过处，粼粼地摇动，便似睁开了无数细小的眼睛。

我独自坐在岸边，钓竿横在水面之上，夜光漂纹丝不动，仿佛凝固于时间之外，徒然向水深处伸着空钩。湖水的寂静深不可测，偶尔远处传来一两声鸟啼，瞬间又被无边的静寂吞没。身旁水桶空空如也，唯有方才钓得的一尾翘嘴鱼在鱼护里，在网中不时挣扎一下，搅动着水响，旋即又复归沉寂，仿佛只是梦境中一个微小的波折。

　　就在收拾行装，准备当空军之时，忽然看见鱼护之上，居然蹲踞着一只蟾蜍，在皎皎月色之下，那身皮囊竟泛着金黄的光泽。它蹲踞于鱼护正中凝视着我，宛如帝王般盘踞于它那微小的宝座之上，腑视着神州山川。它不惊不惧，只以沉静之眼望着我，眸子深处映着天上月影，如两粒幽暗的宝石。我试探着靠近，它依旧毫无避走之意；甚至当我伸出了抄网，这生灵竟不慌不惧，从容被网罩住，仿佛只是完成一个预定好的交接仪式。

我小心翼翼将它装进鱼护网兜中，带着这只奇异的生灵踏上归途。途中，鱼护中的蟾蜍忽然低沉鸣叫几声，声音厚重而沙哑，像几颗豆子撒入空旷的瓦瓮——这黑暗里迸发的音符，仿佛来自渺远岁月深处，竟带着几分奇异的抚慰，又像是某种隐秘的允诺。它静静伏在护网里，隔着护网贴在我的腿上，温热而安稳，仿佛早已认得归途，也认得背负它的人。

　　到家后，我特意寻来一只大桶，盛上小半清水，中间放一小盘，将这金蟾蜍小心安置其中。它浮游于清水之上，神态自若，如同回到了本属于它的水域。灯光之下，它周身金黄愈发明晰，宛如水底浮起的一块会呼吸的纯金。这金色身影沉浮之间，竟让我恍惚忆起了幼时祖母讲述的故事：金蟾蜍乃是财神座下神物，三足踞于金钱之上，口吐财源，背负北斗七星，是招财进宝、洪福齐天的祥瑞。我站在水桶边，桶中澄澈的水面之上，它眼中映着灯光与我的身影，那沉静无言的凝望，像一句神秘的谶语，似乎默默许诺着某种即将到来的丰饶。

我于是静静蹲踞下来，在桶边凝望着它，心中不觉浮起层层涟漪。股市涨跌的红绿数字，那些如同饥饿鱼儿般日夜浮沉于股海间的盼望与焦虑，竟暂时消歇了。此刻，水桶里浮游的金色蟾蜍，恍然化成了另一枚沉静的符号——它安然自得，既非困于网中挣扎的鱼，亦非岸边空守的钓者。它静卧于水桶中央的小盆之上，仿佛昭示着：得失之外，万物皆有其存在的安然姿态。

天将破晓，窗外的黑夜渐渐淡去。桶中这金蟾蜍，在晨曦中更显出一种拙朴的真实。它伏在盆上，眼睛半闭，已不复昨夜月光下的神异与耀目，只是寻常生灵一只，通体黄褐相间，倒显出一番朴素与安稳。

　　昨夜月光下那层神秘的金色，原是流光织就的幻梦之衣；然而幻影消褪之后，它坦然显露的凡俗肉身，却更引我深思：所谓祥瑞，莫非并非附着于外物的某种神力？人心原是一座湖泊，当执念之风止息，澄明的水面自会映照出天光云影的本来之美——这澄澈心湖的倒影，岂非胜过一切外求的吉兆？

我心底涌起一阵释然。所谓吉兆，原来不过是心灵澄澈处自然映现的云影天光；那金蟾蜍神秘的金色，原是心湖所泛起的粼粼波光。股市如另一片深水，得失浮沉亦是人生寻常的潮汐。我轻轻推开窗户，清晨的风吹进来，拂过面颊，心头那些焦灼的褶皱仿佛被无形之手悄然抚平。窗外，太阳正缓缓升起，天边渐渐染红。

我转身望了一眼盆中静静浮游的蟾蜍，它自在安详，如同沉静于自己的宇宙——而股市的曲线，不过是另一根垂钓的丝线，在生活的深水里，无论得失，都不过寻常潮汐的涨落罢了。

真正的祥瑞之红，原是心湖澄明时自然映照的天光：垂钓一夜，原来钓线彼端系着的，不过是自己浮沉于得失波涛里的那颗心——它终须在物我两忘的静泊里，才懂得安享水面无风时的清朗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