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子/一苇邨札记

晨子

碎片与链条

　　有关认知的成语中，管中窥豹和一叶知秋是碎片对事物整体的逻辑推衍或经验之论，盲人摸象就完全是不知整体什么模样的碎片化了。认知的碎片化使人盲目自信固步自封，没有固化的碎片则可以成为逻辑链条的一节，由此及彼由点到面得寸进尺触类旁通地延展开去，大千世界便都有机地联系了起来，还会有出乎意料的发现。

   有此议论缘于与文学院师弟郑晓凯的一次闲谈。晓凯从小过继给了伯父，每每说到家尊指的都是伯父，从未提及生父。那次不经意间提了提，这才知道其生父居然是董存瑞的班长！董存瑞爆破组炸国军的桥头堡时，郑班长正组织爆破后的冲锋。桥头堡已经炸掉，不料整座桥体都被国军改造成了暗堡，突发的火力猛不可当。要炸掉暗堡须在桥下安放炸药包，桥下却空荡荡的无处安放。总攻时间已到，刻不容缓，眼睁睁看着董存瑞以自身为托架举起炸药包拉燃了导火索，郑班长目眦尽裂痛呼失声……这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场景，晓凯说的云淡风轻，我听着可是电闪雷鸣。说话间晓凯已是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文学少年》主编，辽宁省作协机关副厅级干部。古人云地灵人杰，本人生性好奇，就想盘究一下养育了郑氏父子的那方水土是否还有俊彦？稍一搭眼便骇然发现，仅上世纪20-40年代，那地方便出了一文一武两位举世闻名的女杰。

那地方早年叫做辽阳县。1954年农业合作化运动中冒出个初级农业社名曰灯塔，上级觉得这名头和全国时兴的前进胜利光明一样又潮又亮，遂将该社扩大为灯塔农业区，1968年升格为行政区仍叫灯塔，1980年区划为辽阳市所属的灯塔县。严格说来，晓凯在改了地名后出生，可称灯塔人，那两位女杰则是地道的辽阳县人。当然土还是那块土，叫什么名无关宏旨，名可名，非常名。且说两位女杰一一

　　一是歌影双星李香兰。十几岁时因嗓音甜美被白俄女音乐教师柳芭看好，着意加以教培。学成后又获川岛芳子友谊，经川岛芳子斡旋，李香兰先是为奉天广播公司录放歌曲，继而加入满映（全称满洲映画协会，长影前身）成为演员，主演了多部电影（笔者收藏的影片中就有她主演的故事片《迎春花》，长影著名演员蒲克在该片中只是个小角色）。其后去上海歌坛发展，她演唱的《孟姜女》、《昭君怨》，特别是《夜来香》，红遍上海滩并风靡了全国，与周璇、白虹、龚秋霞等明星一道被誉为七大歌后。二战结束才发现李香兰是日本人，其父是满铁日籍职员。后来李香兰被遣返日本，改名山口淑子，继续从事歌唱和演艺，一度发展到了好莱坞。七十年代初她听从日本首相田中角荣的建议弃艺从政，当选了日本参议员，多次访问她的第二故乡中国，为中日友好做出了积极的贡献。2014年李香兰逝世，享年94岁。

　　二是双枪女匪首驼龙。原是良家女子，本名张素贞，幼年丧母，16岁被拐入妓院，后来被匪首王大龙赎身做了压寨夫人。大龙战死，她坐上了匪首这把交椅，报号＂驼龙＂，扩大队伍并拓展地盘儿，不但东三省，连日本和俄国人都被她闹得鸡飞狗跳。奉军也不堪其扰，对其施行大力围剿。驼龙绺子被打散，她自己又走了烟花老路躲进了妓院。奉军部将李杜派人扮成嫖客（一说李杜自己扮成了嫖客），成功地诱捕了驼龙。张学良知其貌美且有胆有识，不知动了什么心思，电令李杜把驼龙送到他那里去。李杜也不知动了什么心思，竟不受帅命自作主张处死了驼龙。据说驼龙临刑前打扮得十分华贵美艳，引得万众围观，无不称奇赞叹。驼龙被押赴刑场，沿途不断有人送她酒食，首饰店老板送给她一只玉镯。驼龙谢绝了所有馈赠，却向布疋店老板要了一匹红绸围于颈项，慷慨陈词：有这么多人送我，值了！评剧创始人成兆才据此创作了评剧《枪毙驼龙》。剧名血淋淋，剧情却是一唱三叹，对驼龙的命运遭际给予了极大的同情。1949年香港大中华影业公司拍摄了故事片《驼龙》，其后至今不断有评书戏曲影视等多种形式的文艺作品演绎驼龙故事，成兆才的评剧成了被广泛因袭的蓝本。

　　提到了成兆才，不能不扯上几句。此公原本是河北唐山一带唱莲花落的民间艺人，本工男旦，兼做老生或三花脸。早期的莲花落和东北某地的二人转走的是一路，形式上是一两个人演唱一个故事，故事中有多少人物都由这一两个人分包赶角，后来增至三四个人上场，和二人转发展出的拉场戏相似。内容上大多表现失节的孀妇淫奔的尼姑之类下流的故事，淫词艳曲低俗不堪，因此被清政府明令禁演。成兆才为了生计，也为了长长艺人的志气，立意对莲花落进行改革。他广泛征求社会贤达的意见，在一些老艺人的帮助下，大胆吸收梆子腔皮影戏等戏曲元素，摒除了剧情中低级下流的成分，同时向京梆大戏看齐，一改人物和剧情都很单一的格局，放大场面，扩充角色，创制出了一个新的剧种，起初叫平腔梆子戏，因剧目多以评古论今警化世人为主要内容，后改称为评剧。成兆才不但是导演演员，还自任编剧，除了改编移植其他剧种的古装戏，自已创作了许多新的古装戏如《乌龙院》、《杜十娘》、《花为媒》等。最可称道的是，他紧扣时代脉搏创作了大量的时装戏，如《杨三姐告状》，《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包括前面提到的《枪毙驼龙》。

       说辽阳（灯塔）人物为什么扯上成兆才？没办法，他进入了本文的逻辑链条。不仅仅因为他为驼龙作剧，且与本文的主线人物晓凯也有关联。晓凯夫人的娘家在唐山所属的乐亭县，成兆才是唐山所属的滦南县人，演艺生涯却是在乐亭起步，出道入行的第一个戏班子便是乐亭的双发合班。就是说，他和晓凯的丈人家是同乡。成兆才创制了评剧后创立了自己的戏班子庆春班，后改名为警世戏社。关内演出市场不佳，警世戏社转战关外，在营口、辽阳、盛京（今沈阳）等地建立了巩固的根据地。后来辽宁的评剧名家辈出（如筱俊亭、花淑兰、韩少云等），蜚声全国不让京津，无疑是警世戏社打下的基础。

　　辽宁评剧界有位顶级人物叫金开芳，乃成兆才的老班底，原为唐山滦县人，是庆春班及后来的警世戏社的当家男旦。1946年参加革命，被分派到东北实验评剧团工作，此后定居辽宁。成兆才是评剧创始人，金开芳被誉为评剧奠基人。笔者与金开芳之子金良模先生很熟，文学院首届学员毕业酒会上，我提议请金良模先生唱一段。他既是家传天资又好，跟他父亲一样术工旦角，那天他唱的是《打金枝》中皇后的《劝万岁》，虽是素身儿清唱，一板一眼一招一式都极是得韵传神。但金良模先生却未承父业，他偏爱从政，在辽宁省作协机关搞了多年的后勤。有意思的是，后来晓凯也调入省作协，与金良模先生成了同事。

　　乐亭也是块风水宝地，不仅成就了评剧大师成兆才，把著名作家郑晓凯招为门婿，还出了个有苏俄背景的革命家李大钊。得空儿还要盘究一下，这李大钊没准儿和辽阳灯塔甚或和晓凯也有关联。

       数学中有个定律叫六度分隔，借用于社会学又叫六度空间理论。该理论认为，一个人只需通过六个人便可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根据这个理论，微软公司通过互联网做了一次实验，得出确切的结论是，两个陌生人通过6.6个人便可相识。据说一个以色列人好奇，想以此道认识美国总统，结果通过朋友／朋友的同事／朋友同事认识的厨子／厨子认识的美国一家餐馆的厨师／常去餐馆吃饭的白宫雇员／然后果然与奥巴马取得了联系。因此六度空间理论又被称为小世界理论。

       噫吁嚱！上帝的国只有一道门，门外是天地鸿蒙，宇宙洪荒，进得门去则小径闾阎，大路罗马，阡陌纵横，四通八达。人与人，物与物，人与物，物与人，同为一棵树上的果子，支脉相连，气血相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偌大世界一村而已。谓予不信，进去瞧瞧。

          一一2024.8.于大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