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 碟片里的荆棘吻（17）

大凡

第二节 深圳美容院的镜像

2010年深圳的盛夏，美容院的LED灯将妻子的脸照成青白色，冷光在她后颈的疤痕上流转，恰似1979年陈星医务室的无影灯。我望着那道疤痕，突然发现它的弧度与陈星锁骨下方的胎记惊人相似，只是颜色更深，如同滴干涸的蓝黑墨水。

“老张，"妻子对着镜子叹气，镊子夹起一根银白的发丝，“人活着到底图个啥？"

卷发棒的焦味混着玫瑰精油香，让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1992年深圳工地的记忆突然清晰：混凝土泵车喷出灰浆时，我蹲在脚手架下摸出英雄钢笔——那是陈星1989年寄来的，笔帽五角星硌着掌心的触感，与此刻妻子后颈的疤痕形成诡异的触感呼应。

“美容院开了三家分店，女儿也去了温哥华……"妻子的声音带着疲惫，金项链在她转头时滑进疤痕凹处，“可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我的指尖悬在她后颈上方，与1979年陈星用钢笔尖刻字的位置隐隐对应。记忆闪回：1979年暴雨夜，她的辫梢扫过我手腕，煤油灯烟味里混着茉莉皂香，“疼就喊出来。"钢笔尖在我掌心划出细痕，而她后颈的碎发被雨水粘成弧形，恰似妻子此刻的发际线。

“该染染头发了。"我收回手，替她戴上金项链，扣环卡住头发时她轻哼一声。金属冷感让我想起2005年送给陈星的德国指甲剪——同样的精密，同样藏着十五年的光阴。

“晚上去爸妈家吃饭。"妻子摸了摸项链，疤痕在金链反光中映出钢笔尖的轮廓，“别再推说加班。"

手机在裤兜震动，屏幕亮起陈星的消息：老地方见，他今晚值夜班。发信地址显示为：皖南小城·县一中，与我此刻所在的深圳美容院相隔一千三百公里。我望着镜中自己被LED灯照得发青的脸，啤酒肚将衬衫纽扣撑得变形，恰似1988年婚宴上陈星丈夫紧绷的白大褂——那年他拍着我肩胛骨缝的旧伤，说：“星子做的槐花饼比酒精棉球香。”

“知道了。"我摸出手机，屏幕光映出妻子淡紫色的指尖，与1992年陈星寄来的枫叶标本颜色一致——那年我在深圳工地，钢笔险些坠进混凝土时，邮差车铃与实验楼下课铃遥相呼应。

美容院露台的香樟树味混着消毒水气息，与县一中老槐树的泥土味截然不同。摸出英雄钢笔，笔帽内侧“陈"字被磨得温润，如同陈星掌心的茧。远处地王大厦在雾中若隐若现，让我想起1992年钢笔尖朝上的瞬间，如同一枚指向故乡的箭矢。

“张先生，您妻子叫您。"服务员白衬衫领口的钢笔闪着冷光，笔帽五角星与陈星丈夫那支磨损的同款。

回到镜前，妻子系领带的手法与1979年陈星包扎伤口时同样笨拙。“当年系红领巾也是这么笨。"她指尖划过我胸前褶皱，金项链在妻子胸前晃动，与我西装内袋的钢笔形成隐秘的对角线。恍惚间想起念秋的蜡笔画：螺旋纹中心总画着断尖钢笔，笔尖直指两枚重叠的指纹。

“晚上想吃槐花饼吗？"妻子指甲掐进我手臂，力度与1979年陈星掐我手腕时相同。槐花饼香气混着茉莉皂香在鼻腔炸开，此刻她指尖的玫瑰护手霜，盖不住记忆里的碘伏味。

“都行。"手机再次震动，陈星消息成红色感叹号。镜中妻子目光锐利如1979年发现我藏招工表时的陈星，金项链在锁骨处晃出细亮的光：“你腕间的旧伤……"

“老伤了。"我缩回手，旧伤在钢笔刻字处发烫。她盯着我眼睛，口红画出颤抖的弧线：“你的眼睛总藏着事。"转身时，她后颈疤痕在LED灯下泛着微光，如同陈星病历本上的蓝黑墨水标记。

暴雨突至。望着妻子钻进出租车的身影，金项链在雨幕中晃成光点，恰似陈星辫梢的红头绳。摸出西装内袋的钢笔，笔尖硌着心脏——1979年的刻痕、1988年的婚宴、1992年的工地、2005年的指甲剪、2010年的美容院，时光像支断尖钢笔，在不同时空划出重叠的墨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