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印

胡婉清

今天中午时分，突然接到同学兰打来的电话，她的表哥刘学民遭遇了一场车祸，经医院抢救无效不幸去世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内心的波动。 多年以后的今天，再次听到她表哥的名字，再次忆起一段不堪启齿的往事，那段往事就像见不得光的秘密给我带来了身体的痛楚和心灵的创伤，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害，根深蒂固烙印在我心里。 　　1998年暑假的一天，我收到同学兰寄给我的书信，她在信中邀我去她工作的城市听一场意义不同凡响的教授座谈演讲会，告诉我一定不要错失良机。 师范毕业后，我和兰都去了不同的城市工作，唯一保持联系的方式就是书信往来，算起来我和她也有四年没有见面了。对于她的邀请我没有做太多的猜想便欣然答应了，并马上写信告诉她我具体哪一天动身。为了方便联系，我又花了800多块钱买了一个摩托罗拉的BB机携带在身上，然后坐上火车去了兰工作的城市——广东省花都市。 四年未见，社会的磨练让我们都褪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与腼腆，我和兰彼此拥抱在一起谈笑甚欢，各自诉说着在外面的喜怒哀乐…… 关于演讲会的事情兰告诉我，这是她表哥特意举办的。她表哥叫刘学民，是一个当过兵的退役军人，自己办了一个公司，而她把自己之前的工作辞了就来到了表哥的公司上班，也是才来没多久，我听信了兰的话，没有注意到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面部表情所流露出来的不自然。 第一次见到刘学民，他的年龄大概就是二十八九岁的样子，不愧是当过兵的，身材魁梧高大。但他的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仿佛能把人的身体穿透，让我第一时间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预感，我当时也说不上来，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往坏处去想。 座谈演讲会要在晚上8点准时开始，刘学民领着我和兰来到了花都市岭南一个工业区，穿过几个巷子之后，在一个名叫“幸福湾”的小区里面站住了脚步。他转过身望着我，建议我把身上贵重的东西（比如身份证、BB机、现金）交给他保管，以免丢失。 我把目光投向了兰，用怀疑的口吻问她：“什么情况，来这里还要没收我的私人物品吗”？当时心里就很不悦。此时兰见我不高兴的样子就在旁边连连摆手随声附和：“你别多想，不是那个意思，表哥是为了安全起见，我的东西也是交给他保管的，表哥说演讲会的时候人多又拥挤以防万一，你放心好了，只要演讲会一结束表哥自然会把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就这样我傻乎乎地相信了兰的话，顺手把装着贵重物品的手提袋交给了刘学民。我发现刘学民在接过我手提袋的那一瞬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在他的嘴角上扬。 在B栋三单元六楼603房间里，我看到了一幕让人难以置信和疯狂扭曲的画面。 偌大的房间里，大概有60多人正坐在地上听一位中年男子在演讲，刘学民告诉我这中年男子是顶一流的教授，不惜以牺牲自己的工作融入这个行业，在这个行业领域里面他是最优秀最有成就感的“金字塔”人。然后，刘学民示意我和兰也坐下来认真听课，直到听完演讲会的内容我才知道原来是怎么回事。 演讲会的开场白是这样说的： 大家好！我今天很荣幸站在这里，向大家介绍我们公司的发展和产品，随着科技的进步和社会的发展，我们的这个行业也得到了迅速的发展，我们的公司以其独特的商业模式和卓越的产品质量，在这个行业中脱颖而出，成为行业的领导者，这也是我们的骄傲……再后来我就听到操着不同口音的人像被中年男子灌了迷魂汤似的为他的演讲词齐声欢呼鼓掌。 然后，中年男子就开始推销产品了，产品是一台价值3800元的按摩器。此时我的脑海呈现出一片空白，后面中年男子再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了，后背感觉一阵阵发凉，心里直惊呼：这太可怕了，他们简直就是一群疯子。 这一刻我终于知道自己被兰给骗了，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传销组织，望着兰万箭穿心般的疼痛感让我久久说不出话来。 　　兰不敢直视我的愤怒，低着头哭泣着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我痛心地责问兰为什么要骗我。兰说她想发展下线，她也是被表哥给骗来的，她已经没有了退路，然后就想到了我，把我骗来做她的下线。 我气愤地把头转向刘学民，让他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告诉他我要回家，作为一名老师，我是不会犯如此低级错误的事情。见事情已经败露，我又顽固不化一心坚持自己的立场，刘学民终于露出了丑恶的嘴脸，他恶狠狠地对我说：“想回去可以，但必须要买这个3800元的按摩器产品，不然想都别想。” 我骂他卑鄙无耻真不要脸，这分明就是强人所难，是犯法行为，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我的私人物品还在刘学民手上，拿又拿不到，我知道一时半会儿我一个弱女子是斗不过他的，但也不能进了狼窝虎穴就只有被人任意宰割。不行，我必须要想办法从刘学民手里拿到我的东西离开这里，唯一的办法就是平息内心的狂躁与不安，让自己先冷静下来，想好怎么和刘学民周旋到底，如何思考自救出逃的办法。 刘学民见我软硬不吃，就派人24小时监督我，更不许我出门，每天让我去听演讲课，接受洗脑台词，那些洗脑经典句子主要通过励志口号、虚构政策承诺、扭曲价值观等方式实施精神控制。 什么“今天睡地板，明天当老板。” “听话照做，服从配合。”等 不发展下线就没有钱，能发展下线才是硬道理。（暗示拉下线是唯一出路） 行业没有失败者，只有放弃者。（强化坚持即成功的错误逻辑、暴富诱惑） 今天吃萝卜咸菜，明天开奔驰宝马。 力争做“金字塔”最优秀的那个人。 ……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不管刘学民使用什么手段和小伎俩，我都不为所动，始终坚持自己要回家的立场和决心，他拿也我没办法，就这么耗着。 同样的我很清楚自己已经被软禁，和外界失去了联系，所有通讯信息都在那个手提袋里面，想要与人联系是根本不可能的。 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我决定找刘学民好好谈谈。 面对刘学民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我尽量保持冷静，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希望他把我的物品归还，早早让我回家，顺便把兰也一起带走。 “不可能。”他大声朝我吼着：“你这是在挑战我的底线，要不是看在你是兰的同学的份上，我早就把你……”然后一只大手就卡住了我的脖子，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的身体拼命的挣扎拼命的反抗，嘴上却不甘示弱：“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有本事你卡死我呀……你就是社会的人渣，什么退役军人，我都不好意思，部队有你这样的人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你再说什么都没用，信不信把我惹急了，我让你今天就死在这儿，永远也回不了家。” 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受过如此虐待，什么时候又被人如此欺负过。当即把心一横豁出去了，既然你不让我回家，那我也不让你好过，反正要出去的可能性也没有了，不如冒死赌一把。 于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我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将头狠狠地朝墙上撞去，并且说了一句：“那就让我死给你看吧。”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看到的是兰哭得又红又肿的双眼。她很愧疚地对我说：“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向你爸爸妈妈交代。” 望着和我一样无助的兰，我没有说话。我知道我还活着，没死。 没过多久，刘学民也来了，他朝我看了看，好像要和我说什么。我装作很害怕的样子，拼命地抱着兰不让她离开，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然后又不停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一幅完全不认识人的样子。 我的这个样子，兰傻眼了，刘学民也愣住了。突然的变故让他俩也不知所措，然后就从外面走进来了很多很多的人，大家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的都在说： “不会是脑袋撞坏了，失忆了吧。”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傻子了呢？真的是好可怜。” 此时兰紧紧抱着我，哭着对刘学民说：“表哥，求求你，放过我们吧，再这样真的会出人命的。” 为了试探我是不是真的失忆了或者是傻了，刘学民还派人专门监视了我几天，最后大家都说我是真的傻了失忆了，他却沉默了。 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在一个晴空万里的早上，刘学民将我和兰带到花都火车站，把我的物品交给了兰，还自己掏钱为我和兰买了火车票，让兰亲自护送我回家。 火车飞驰的瞬间，风从耳边掠过，生死攸关的18天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我紧紧抱着兰对她说：“我们终于活着回来了。” 兰听到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惊讶：“你没失忆？”我点了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兰握着我的手，泪水夺眶而出。 我没有责怪兰，选择原谅了她对我的欺骗和伤害，因为她也是受害者。我想，这也许就是学校单纯，社会复杂人心险恶防不胜防的道理吧。 后来，听说有人发展不了下线，承受不了双重压力，选择了跳楼自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自从我出事之后，刘学民就解散了他的组织另谋生计去了。 关于这段死里逃生的不堪经历，回家之后我谁都没有提起，在我心里我一直认为这是我人生中的一个污点，怎么洗都洗不掉，哪怕多年以后再忆起仍然心有余悸…… 但愿在另外的一个世界里，刘学民能堂堂正正的做个好人，活出自己的精彩。 文/图：胡婉清美篇号：503992279写于2025年6月21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