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夏至时

丁冰

蝉嘶裂帛时，荷岸垂绦蘸水。吾着花裙立池畔，见四面菡萏初坼，三株柳线拂波，蛙鼓蝉弦相和。忆鲁迅谓虾为水中呆子，近观之，影才落镜，青虾忽弹作银箭，没入蒲根——哪是什么呆物？分明是藏于琉璃中的墨点，触光即遁。

归取玻璃瓶盛钙奶酥屑，复至池边。斜支瓶于水草间，俄顷银鳞聚若星子，麦穗鱼衔香入瓮。吾雀跃拍掌，方欲向外婆炫示，足下一滑坐入浅滩，瓶坠水裂，鱼群惊散如碎汞。珠泪将垂时，邻家阿兄踏歌而至，声若流泉：「池塘水满雨初晴，泥中鳅子待人寻。」

其携吾手入淤泽，竹篓翻处，墨鳅扭作逗号。归时外婆分鳅三份：大者红烧作琥珀段，中者入豆腐煲成雪底松，小者养于瓷盆。至夜月钩沉水，吾与阿兄戏拨萍影，看鳅尾划碎银盘，直到娘亲唤归，才踏碎一滩星子作别。

今岁荷开依旧，瓮中酥香成忆。市肆泥鳅肥于旧，却再无那年泥腥里的清甜；柳岸蝉声似旧调，唯缺阿兄蹲成逗号的背影。方知有些夏日原是漏在指缝的星子，愈是怅惘，愈在记忆里晃作永恒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