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长情的清凉

素面朝天

　　星期六的清晨，太阳刚刚从山尖探出半个脸来，我和女儿便携手出了门，往喧闹的集市走去。市集上已人头攒动，商贩们如晨鸟般唤醒了整条街道，各样的蔬菜瓜果堆成小山，青翠欲滴，五颜六色，仿佛大地慷慨捧出了它最鲜嫩的果实。女儿目光灼灼，指着摊上堆叠如宝塔的青芒樱桃，兴奋地向我推荐。我欣然应允，任她认真挑选，将那些鲜润饱满的果物，连同满筐满篓的欢喜，一一装入我们的提袋中。

午后，我们便换向而行，踏上了城外林木蓊郁的黄龙山。集市的热闹声浪被远远抛在身后，顿时换了人间：脚底踩着青石板，嘎嘎作响，如同大地的回响；林间鸟儿清亮地鸣叫，仿佛是天然氧吧里纯净空气的流动之音。女儿兴致盎然，沿着石阶一级一级数上去，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小脸通红却笑意盈盈。山路蜿蜒曲折，树影婆娑，阳光穿过浓密的枝叶缝隙，筛下细碎跳跃的金斑，犹如林中精灵撒下的金币。我深吸一口这沁凉之气，身心仿佛被山林濯洗过一般，澄澈通透，尘世之累随吐纳尽散于无形。

日影西斜时，我们踏着晚照归来，提袋里沉甸甸盛满的是青蔬鲜果，心中则载满了山林的清气。厨房里，女儿自告奋勇帮我做饭，清瘦的身影在我身边忙碌穿梭，油锅烧热，噼啪作响中爆出葱蒜的香气，转眼间女儿又忍不住偷偷拈起一块刚切好的番茄塞进嘴里，那调皮的神情，恰似灶台上跳跃的火苗。我们一边做饭一边聊天，天南海北、学校趣事无所不谈。笑声在油盐酱醋的叮当声里翻腾，像锅中的糖醋排骨一样，将酸甜滋味熬得浓稠——生活之趣，竟就如此这般弥漫于烟火灶台间。

饭毕，窗外蝉声渐起，晚风挟带着山林余下的凉意，习习钻入窗棂。桌上新煮的绿豆汤温温地冒着气，女儿捧起碗满足地喝了一大口，脸上漾开一个甜笑。风扇摇头晃脑送来阵阵轻风，拂动女儿额前乌黑的头发，也吹凉了碗中那汪青碧的汤水。

当暮色四合，清凉的夜色如丝绒般裹住了城市，一日的奔波与欢笑渐归宁静。这清凉一夏里，最难得者，不在市集喧闹，不在山林幽深，亦不在灶前烟火——却在这灯下相对时，心上无一丝俗虑，亦无半分匆忙；时间如同被善意地遗忘于世界的某处角落了。

这“无忧无虑”四字，原来竟非飘渺幻想，它便悄然溶于这满屋清凉，默默沉淀于我们碗底那汪碧绿澄澈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