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碎碎念

袁汇

退休了，家却越来越安静，从清晨到暮色，总是一个人在铺满墨香的房间里对影成欢，思想在丰富的安静中天马行空。

晨起，阳光已爬过屋顶，从隔着窗帘的缝隙中钻进来，拨弄着我的双眼，我数着墙上的光斑，它们跳跃者，嬉戏着，却突然消失在窗边绿色的叶脉中，我睁开双眼追逐过去，清晨便在一片绿意中苏醒。

　　书架总是比我先醒来，樟木隔板沁着旧书卷的油墨味，线装册页在晨风里轻轻翕动，露出几行竖排的朱批。唐诗宋词迫不及待的从书中走出，相约一起吟诵，这几日把王勃的《滕王阁序》逐字逐句的背出，作为奖赏，我决定给自己做一顿美味的早餐。

砂锅在灶上咕嘟，水汽氤氲了玻璃窗，切姜丝时忽然想起，案板与刀锋碰撞的节奏，竟也是“砧上咚锵高复低"的韵律。 我叹服王勃年纪轻轻便写出“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旷世名句，它似乎在提醒着我，即使步入人生的晚年，也不应忘记积极进取，而应该在岁月的磨砺中，获得更为深厚的底蕴。

一口粥，一句诗，一丝微风，半窗绿意，鸟儿翠鸣轻啼，时光慢条斯理，美好的一天便从惬意中开启。

上午的时光都给予了舞蹈，懒散了一夜的筋骨需要在音乐中苏醒。舞蹈是我一生的挚爱，喜欢在山间舞蹈，让花草树木做我的观众，也喜欢在舞蹈房放飞，让蓝天白云做我的舞伴。

音乐响起，翩翩起舞，当足尖擦地，地板便如流水向后隐退。当身体旋转，激情便如山风在空谷回旋。当跃起腾空，那一瞬间的轻盈，竟仿佛挣脱了重力的束缚，如鸟儿般在自由的天空翱翔。兴奋与疲惫彼此缠绕，身体却先于灵魂懂得了，舞蹈不是一个孤立的“自我”，而是乐声的肢体，是节奏的化身，是音符的流影，此时此刻，此身此心，竟在形体之内，又在形体之外；仿佛生命正借着呼吸，吐纳着无限的光明。

　　午后阳光渐盛，粗茶淡饭，轻松小眠，简约的生活是对心灵的宽松。

褪去所有的束缚，静坐书房，在古琴的韵律中，轻轻铺展开一张宣纸，墨香缓缓渗入空中，砚台里墨汁浓稠如夜，提笔蘸墨，墨汁饱满垂悬于笔端，只待倾泻。笔锋行走在纸上，墨迹由深至浅地渗透延展，如云气般舒卷，似流水般婉转，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个灵动的字迹。

笔毫拂过纸面，发出轻微而清晰的沙沙声，仿佛时间在纸上定格，凝为墨痕。此时万物俱寂，唯有我与这纸笔相对，心神尽付于笔尖的游走，恍惚间竟不知是笔随心动，还是心附笔端，天地之间，只余下这微响与墨香相缠。

　　暮色渐合，霞光在天边涌起绯红，阳光收敛了它的燥热，微风拂来一阵清凉。此时约上三两好友散步聊天，或边走边听一本书、听几篇散文。一天的思想可以在黛青的夜色里做一个总结，也可以什么都不想，给自己的空间留一个旁白。

　　夜阑渐深，星星在天边耳语，月光如流水倾泻。静坐于斗室之内，翻开一本书，与作者的心灵对话，提起一支笔，记录点滴生活。此时，琴音袅袅，墨迹初干，书卷泛黄，文章渐成——今日种种，并无一事可抵柴米之价，亦无一物能解俗世之饥。

然而，琴声抚平了心上的褶皱，舞蹈消磨了无谓的计较，墨香沁润了枯索的性灵，唐诗宋词，经史散文为狭窄的居室推开了一扇通向辽远世界的窗。

我终究懂得，在喧嚣市声如潮水般拍打窗棱的时辰，幸而有这些无用之美好权作渡舟，载着灵魂驶向内心那方安然不惊的静水。原来，人于尘世间所能筑起最坚固的堡垒，恰是这些看似无用、却足以安放灵魂的“雅事”所围起的一间小小斗室。

　　老公、儿子忙了一天，终于回来，儿子时常会带回一碗臭豆腐或一碟煮毛豆，三人大快朵颐，可亲灯火下终于有了温暖的人间烟火，一天的碎碎念也即将结束，伴着这份温暖酣然入眠。

我爱这样的一天，爱这样安静而丰富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