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姑苏城里的老时光

董一平

去年夏至，我和老伴儿开了两天车，从内蒙古赶到苏州。刚进城，热浪就把人裹得严严实实。路边的知了扯着嗓子叫，一声接一声，像是在相互应和。大太阳晒得厉害，透过树叶在地上洒下一片片光斑。这儿的风都是湿漉漉的，带着水腥味和青草味，和北方干巴巴的风完全不一样，闷得人直冒汗，喘气都觉黏糊糊的。

日子过得快，翻日历的沙沙声还在耳边，转眼又到夏至了。开春时去拙政园看樱花，当时还跟老伙计们说，等天凉快些要把苏州的园林都逛一遍。如今再看，小区院子里的葡萄藤已爬满架子，结出一串串青豆子般的小葡萄。每天还是老样子，遛弯、买菜，可这江南慢悠悠的日子，把心里的想法都慢慢消融了，不知不觉间又有了新盼头。

退休后的日子，乍看并无特别，细想却全是乐子。早上推开窗，阳光准会爬上窗台的花盆，把绿萝照得透亮。去葑门横街买菜，听着摊主们用苏州话讨价还价，顺带买两把带露水的青菜、一捆新鲜莲藕。下午在公园凉亭里，看老人们下象棋，输了的人就讲伍子胥建城的故事，赢了还能讨杯碧螺春喝。傍晚和老伴去护城河散步，总能瞧见夕阳把河水染得通红，游船一过，水面上满是金灿灿的碎光。

又到夏至，站在阳台上朝金鸡湖方向望去，高楼之间还能瞥见几座粉墙黛瓦的老房子。年轻时总盼着退休享清福，真闲下来了，就想有个小院子。不用太大，种几棵枇杷树，搭个紫藤花架，夏天在下面支张竹桌，泡壶茉莉花茶，和老伴儿听评弹《珍珠塔》。苏州这座城市越变越大，地铁修得四通八达，但我们老年人就想寻个踏实的地方，晒晒太阳、打个盹儿，这便是最大的福气。

今天十点四十二分，广播宣告夏至已至，北半球白天最长。出门溜达，太阳把柏油路晒得发软，树叶都晒蔫了，可知了叫得愈发欢畅，像是在为太阳呐喊助威。苏州的天气变化无常，上午热得难受，下午说不定就乌云密布。有次出门，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上，还没到家太阳又出来了，东边天空还挂着彩虹，真应了那句“东边日出西边雨”。

路过甪直古镇，看见水田里的老农弯腰插秧，后背的汗衫都湿透了。这场景让我想起年轻时在老家种地，也是夏至前后抢收抢种，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可一想到秋天的收成，浑身又有了劲儿。如今虽不用种地了，看着田里忙碌的身影，仍觉得格外亲切，仿佛能闻到新米的清香。

小区楼下的小院里，金银花和栀子花都开了。金银花黄白相间，像星星洒落；栀子花花瓣厚实，像白玉雕刻，香味浓郁。几场梅雨后，天空格外湛蓝。傍晚坐在石凳上，看云彩一会儿变成太湖里的大鱼，一会儿又变成寒山寺的飞檐。

晚上暑气稍退，小区的老人们纷纷搬出竹椅、躺椅，在桂花树下乘凉。我和老伴儿摇着蒲扇数星星，时不时有萤火虫飞过，忽明忽暗，一下子勾起儿时的回忆。那时候没有空调，只盼着晚上凉快些，与小伙伴在月光下捉迷藏，玩到大人喊破嗓子才肯回家。如今在苏州的夏夜，听着远处飘来的评弹声，心里满是踏实。

夏至这天，阳光最足，白天最长。就像我在苏州的生活，充实又充满希望。年轻时的忙碌，退休后的闲适，从北方到江南的转变，让我明白生活的滋味就藏在这一热一静、一动一缓之中。往后的日子，只盼着身体硬朗，能长久陪伴家人，在这吴侬软语的烟火气里，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