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之畜散文诗系列/老黄牛

诗书大雅

当暮色悄然漫过黄家底的草垛，林公的老黄牛正将影子缓缓叠入土地的纹理。它肩胛耸动，似起伏的褐色山脉，木犁破开板结的土层，翻涌出携着草籽香的黑浪。颈间铜铃摇晃，发出浑浊而悠远的回响，这声音仿若精准的时计——从春分摇至霜降，把二十四节气悉心犁刻进每一寸土地。林公用那粗糙的手掌，轻轻抚过它脊背上沟壑般的勒痕，那里凝结着经年的汗碱，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银芒。

在银河垂落的静谧夜晚，我不禁想起神话中那头驮着织女跨越天河的老牛。眼前这生灵，睫毛上凝着的露珠，恰似故事里洒落人间的银河碎屑。千年来，老黄牛始终是农耕文明最沉默的摆渡人，背负着星辰与岁月，在土地上书写无人破译的诗篇。当机械的轰鸣尚未划破天际，它的四蹄曾踏遍所有关于收获的期许。

林公待牛如至亲。春耕时节，最鲜嫩的苜蓿拌着谷糠倾入木槽，他絮絮低语，倾诉着只有土地和晚风方能听懂的话语。老牛反刍时喉间发出的低沉声响，与煤油灯下林公修补农具的叮当声，交织成一曲村庄的夜曲。这般默契，让我忆起办公室窗前的剪影——石老师批改作业至深夜的台灯，与牛棚里守夜的油灯，在某个瞬间交融成温暖的光晕。

教育界的老黄牛们，于寂静之处默默抽穗生长。石老师的教案本上，密密麻麻爬满批注，宛如老牛犁过的田垄；他俯身给学生补课的黄昏，恰似牛群归栏时驮着夕阳的剪影。当荣誉证书铺满墙面，他只是淡然摆手，继续在作业本上辛勤耕耘。那佝偻的脊背，分明是田埂上老黄牛的倒影，以无声的坚守，将知识的种子播撒进年轻的土壤。

铁犁已锈迹斑斑，被挂在仓库角落，收割机的轰鸣取代了铜铃的清响。如今的田野上，难见老牛踏碎晨露的身影。但在教室的讲台前，在车间的机床旁，那些俯身耕耘的脊梁从未缺席——他们皆是时光的雕刻师，用皱纹、茧子与汗渍，在大地上镌刻永恒的勋章。

暮色中的老黄牛仍在前行，于我们心灵深处的精神原野上踱步。它的四蹄踏过神话与现实，碾碎浮躁与喧嚣，将勤勉与奉献的种子，深植进每个认真生活的灵魂。当月光再次漫过黄家底的草垛，恍惚间，铜铃的余韵仍在天地间悠悠回荡。